陈柏珲:面对“新物种”:新加坡与中国的不同路径

近期,一段“机器人军团”集结的视频在社交媒体刷屏。数百台人形机器人整齐列队、动作一致,场景宛如科幻电影。更值得关注的是,这并非一次刻意的舞台表演,而是人形机器人规模化量产、批量交付的真实画面。一个新形态的智能物种,正加速进入我们的现实世界。

从技术层面看,我们正置身于一场迅速成形的生产力革命。数百台这类机器人已陆续投入新能源汽车、3C(指电脑Computer、通讯Communication,及消费类电子产品Consumer Electronics)制造、智慧物流等一线场景,成为真正的生产力单元。

从中国的视角看,人形机器人产业正以技术突破和产业集群为轴心全面推进:在工厂端,通过多机协同实训加速产品迭代;在标准与专利端,通过大量知识产权与国际标准制定参与,争取在全球产业格局中占据规则与叙事优势。

这一轮变革已不仅是技术竞赛,更是产业布局与战略竞争。

但当视线回到新加坡,我们会看到另一条同样重要却路径不同的发展路线。新加坡对机器人特别是人形机器人的态度,一直是积极与审慎并存。一方面,面对劳动力紧缺、人口老龄化与成本结构变化,新加坡已成为全球机器人密度最高的经济体之一,智能设备广泛应用于制造、仓储和公共服务;另一方面,新加坡并未把人形机器人简单视为劳动力替代,而是把它们置于公共安全、极端工况与制度创新的框架内重新定位其社会功能。

新加坡将从2027年起陆续部署人形机器人协助执行高风险任务,包括灭火、灾后搜救与危险品处理。初期以远程操控为主,目标是在2029年前探索具有一定自主能力、但仍由人类掌控关键决策的智能系统。这意味着新加坡的定位非常清晰:不是改变现有岗位结构,而是让机器人在最危险的岗位上“替人涉险”。

同一时期,本地保安企业开始在机场和大型设施管理中测试人形机器人,探索它与监控系统、巡逻流程、应急机制的融合方式。对新加坡而言,这不仅是技术测试,更是社会测试:公众对拟人化机器的接受度如何?隐私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责任应如何划界?在答案未完全明晰之前,选择以小规模、强监管、可追责的方式,稳步推进试点。

这种策略正体现新加坡对“新物种”问题的核心态度:承认其生产力潜力,但拒绝以简单的“替代叙事”定义它;认可技术价值,但坚持将它放入标准、责任、治理与伦理的整体体系中考虑。若说中国在“制造一支队伍”方面走在前面,新加坡则更关注如何在制度、社会与治理层面,为这支“新队伍”建立安全可控的运行环境。

随着分布式智能协作加速发展,人形机器人开始具备超越单体的系统能力。云端与本地双大脑的结合,能够在算力与实时性之间动态平衡。未来的工厂与城市,“智能边界”将不再是单机,而可能扩展为整条产线、整座车间乃至一张城市级网络。

在这样的结构中,风险也会随之放大:算法偏差可能被迅速扩散;数据泄露可能产生连锁影响。新加坡之所以强调监管、标准、公众信任与责任界定,正是为这种系统性风险建立文明的防火墙。

更深层的挑战来自价值与意义。当更多劳动乃至部分复杂任务被人形机器人接管,人类的“不可替代性”将被重新定义。于是,许多原本属于哲学的提问,正重新变得现实而迫切:未来世界将走向何方?人类将以怎样的方式与新物种共存?在高度自动化时代,情感与道德是否仍具有意义?财富是否仍值得追求?忠诚是否依然被赞誉?艺术是否仍能触动心灵?

也许,人类真正须要追赶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文明治理的速度与范围。新加坡不断强调:任何人工智能或机器人技术的发展,都必须与人的尊严、安全与长期利益相一致。它提供的是一种区别于“技术崇拜”的治理智慧:不是问机器人能替代多少任务,而是问在它们替代这些任务之后,人类如何重新定义自己的责任与价值。

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形机器人的“军团时代”并非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它迫使我们在一个分布式智能无处不在的未来,重新回答那些最根本也最重要的问题:我们希望成为怎样的人?愿意构建怎样的社会?又愿意为哪些价值,继续守护那份只属于人的不完美与尊严?

作者是新加坡亚洲数字经济科学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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