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2月12日，政府确定把欧思礼路38号列为国家古迹。这意味着故居原址不能重新发展为住宅、商业或其他私人用途。官方接下来也会征用这幅地段、评估建筑物的状态，以及详细研究下一步方案。
这个地方是建国总理李光耀生前的住家所在，一般人的直觉是被列为国家古迹的是那幢老洋房，但其实官方用的英文字眼是the site（地点），指的是包括房子在内的整个地点。换言之，是把这一故居所在地列为国家古迹，而不单是那幢老洋房。事实上，老房子是否会保留也还未定。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个地点值得保存，不是因为那座百年老宅的建筑价值，也不纯然因为那是李光耀住过的地方，而是屋子的所在地点的历史价值。存在这个价值，是因为很多和新加坡建国历程有关的事就发生在那里，追溯新加坡政治的发展，就必然得提到曾在那里发生的事。
单单把一处名人的故居保留下来是没有太大意义的。笔者1980年代曾访问朝鲜，被带去参观金日成的“故居”，一间看起来很新的小茅草屋。确切地说，那不能说是故居，只能说金日成曾经住过这种简陋的房子。后来也参观过毛泽东、刘少奇等名人的故居，也只是当作景点看看而已。对这些国家的国民而言，缅怀革命先烈，也许能起一点历史教育作用，但记忆必然会逐渐被时间淡化，单单房子本身能起的历史教育作用也必然会逐渐消失。
李先生生前很早就表明意愿，也在最早的遗嘱中嘱咐，在他死后把房子拆除。后来几经转折，遗嘱有所改动，显示他并没有坚持要这么做，因为他深知，国法凌驾个人意愿，国家意志凌驾个人意志。因此，他退而求其次，要求若政府征用，则必须确保房子适当修缮，可以居住，但须去除李家的生活隐私。至于李家家庭成员之间的争执（关于他是否在遗嘱一再修改的过程中被误导），则已无关宏旨。
不过，我们应该理解，为什么李先生有拆掉故居的强烈意愿？答案可以从他引用雪莱的诗句得知。雪莱在奥兹曼迪亚斯（Ozymandias）一诗中描写在沙漠古国所见的一个情景，一尊自诩为万王之王的巨大雕像所在已沦为废墟，雕像也已支离破碎，头部和肢体散落在沙堆里，像座上大字还清楚可见，刻写的是：“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此外，周遭空无一物，唯余平沙莽莽，伸向荒凉的四方（以上是王佐良的翻译）。即使是万王之王，最终也会淹没在历史的沙漠里。
李先生显然看透了历史。正所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世界各地，有多少政治人物的坚固塑像能够永久保留？遑论木质结构的房子！如果故居被用作个人崇拜，那就更要不得！所以，从他个人角度看，最干净利落的做法就是把房子拆掉，一了百了。
无奈，政府必须从国家角度看事情，在这件涉及历史遗产的问题上，无法只看他个人的意愿。从国家的角度看，这个地方太具有历史价值了，因为它和新加坡的建国史密切相关。如果政府完全遵照个人或家族成员的意愿行事是不负责任的，可能还得负起毁坏国家古迹的罪名。所以，政府必须秉公处理，依法办事。
关于保存原址的目的，文化、社区及青年部代部长梁振伟今年11月6日在国会发表的部长声明说得很清楚：“政府保护的并非是任何一座建筑，政府保护的是见证我们独立之路重要篇章的一个地点。我们纪念的并非只是一位领袖。 我们纪念的是建国一代争取独立自主的奋斗历程。 这是其他地方或纪念馆无法取代的。”
至于要保存什么？梁振伟说：“政府计划保留这个历史遗产，但不表示建筑将保持原貌。如果保留这个地点，我们承诺移除建国总理李光耀先生和他家人私人空间的所有痕迹。我们将研究如何妥善处理建筑结构，让这个地点可以成为国民教育场所。让年轻一代有机会走出课堂，到现场亲身体会历史，更深刻地理解成为新加坡人的意义。”
官方12日发布的文告重申，虽然政府打算把旧址改为公共空间， 如建成一个历史遗产公园（Heritage Park），但在做最终决定之前，会考虑所有的选项。这也许是最为关键的工作。部长声明已表明，政府要在本届任期内完成这项工作，包括制定故居所在地的确切使用计划、房子的处理等。
至此，我们已可以厘清过去可能存在的一些认知误区和疑问，如为什么不能遵照李先生的意愿拆除故居、为什么要保留那幢老宅等等。随着政府把有关地点定性为国家古迹（这是迄今为止，政府划定的第77个国家古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先仔细做实地勘测和评估，包括老房子的结构，然后才能据此展开进一步的计划和工作，探讨应采用怎样的保存和展现方式，并拟定最终的方案。
当然，最终的方案必须能真正达到政府所宣示的历史教育目的和保存历史的记忆，这是最重要的。老房子毕竟只是一个“硬件”，必须有必要的各种“软件”才能操作。至于该采取什么方式，这也许可以进行公开的咨询，参考国人的意见，当然也可以参照其他国家的做法，但最终必须能符合国情，可以持续，能团结国人，以及有助于增强新加坡人的历史感和国家认同感。这恐怕还得从有计划的历史教育着手。
除此之外，也必须仔细考量这个地点未来发展对周遭住宅和居民可能带来的影响。由于这个地点是个私人住宅区，与其他国家古迹的所在（如政府大厦前的草场、南洋大学旧行政楼、中正中学总校行政楼、前丹戎巴葛火车站、华侨中学的钟楼、前禧街警察局、天福宫、凤山寺、晚晴园、旧竹脚医院建筑等等）有根本的差别。它可以成为国家古迹，但不应成为邻近一带居民颈上的“信天翁”。其实，这也是李先生生前公开表达过的意愿。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