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美国新《国家安全战略》的新谋划

12月4日晚,特朗普政府发布《国家安全战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简称《战略》),与以往不同的是,文件强调“永久主导世界”是“从根本上来说,不可取且不可能实现的目标”,采取收缩方针,强调西半球优先,尤其是拉美地区要确保美国说了算,必要时将采用“致命力量”维持控制权。为配合这一战略转变,白宫对美中关系及欧盟关系做了重要调整,正是这两点导致美英欧媒体一片哗然。

据说,新《战略》体现了财政部长贝森特的对华政策构想。最终发布的版本中,对中国的定位不再强调对抗,而是提出要建立“互利的经贸关系”,文件中仅有少数几次提到中国,但主要在经济关系方面,尽管还有几处间接提及中国,例如“来自西半球以外的美国竞争对手”,这种降调确实表明在经过长达半年多的关税战之后,特朗普政府基于现实考量,淡化了中美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

美国媒体多将这份《战略》与拜登时期相比,认为拜登政府明确将中国列为美国首要的外交政策挑战,特别高调支持台湾,新的这份在讨论台湾地位时保留了“战略竞争”的措辞,并呼吁与太平洋地区的伙伴和盟友更紧密合作,以阻止任何夺取台湾的企图,但调子明显低于拜登时期。其实,对美中关系的调整,台湾只是一个次要方面,如果将2025版与特朗普2017版相比较,更能看出重大变化与调整。

2017版明确将中国与俄罗斯视为“修正主义大国”和主要威胁,强调美国将与中俄进行大国竞争,而2025版将战略重心转移至西半球(拉丁美洲),并软化对中国的措辞,甚至未直接点名中国为主要竞争对手,而是强调经济互惠。

2017版也将世界描述为“自由社会”与“压迫体制”的较量,强调在全球推广美国价值观。2025版则明确放弃将美国价值观强加于他国,不谈民主促进或人权,侧重于“灵活现实主义”和追求狭义的国家利益。正如批评者所指出的:“关于亚洲的部分引人注目。讨论经济竞争时,中国被明确提及且细节详尽,但论及印太地区军事威胁时,措辞却变得非常模糊。”“与特朗普首份安全战略不同,这一次中国并未被直接点名为构成军事威胁的国家,这可能是整份文件最引人深思的缺略。”

欧盟认为收到美国的一份战书

这份《战略》共有三页提到欧洲,以“促进欧洲的伟大”(Promoting European Greatness)为标题,对欧洲盟友的措辞非常严厉,将它们描绘成任性、衰落的大国,称这些已将主权让渡给欧盟的国家,不仅压制民主,还压制那些希望强化民族主义的声音,并非常不客气地指出,欧洲大陆正因移民问题而面临“文明消亡”,可能在20年内变得“面目全非”,使几个北约盟国变成以非欧洲人为主的国家。文件总结说,欧洲地区可能变得过于软弱,无法成为可靠的盟友,并表明将培养对欧洲主流领导人的抵抗力量。

美英欧舆论既不能接受特朗普政府对华态度的方向调整,更不能接受它对传统盟友的这种恶劣态度,尤其是不能接受新《战略》呼吁终结北约“永久扩张”的做法,将美国定位为欧俄之间的一个仲裁者,而不是反对俄罗斯的欧洲盟友。《战略》中对欧洲的措辞,美国副总统万斯在今年6月的慕尼黑安全峰会上就有过类似表述,引发欧洲愤慨;欧洲政学两界当时就认为美国的欧洲议程是向欧洲下战书。2025版《战略》正式发布后,伦敦智库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Chatham House)高级研究员贝戈(Katja Bego)就说,阅读这份文件的欧洲领导人须要“假设传统的跨大西洋关系已经终结”。英国历史学家阿什(Timothy Garton Ash)称文件“给欧洲敲了最响亮的警钟”,“这是万斯在慕尼黑臭名昭著的演讲的强化版,而且是作为美国官方政策”“基本上是公然宣布反对欧盟”。

《华尔街日报》一篇文章标题是《美国新安全战略颠覆历史:“恶人”竟是欧洲,而非俄中》,批评之意跃然纸上。其他大媒体也基本持同样批评态度。

美国对华战略调整是急转弯

新战略定出的方向是“西半球优先”,很多评论都忽视了这是战略急转弯,因为就在11月上旬,美国战争部长赫格塞斯访问日本、马来西亚、越南和韩国等被华盛顿视为“美国优先战略”地区的国家,在与亚细安各国防长会晤时,他提到中国在南中国海的行动与主张,宣称美国“寻求和平,不寻求冲突,但必须确保中国不会试图支配你们或任何其他国家”。

万斯和美国国务卿鲁比奥在任参议员时,就视中国为美国最大的战略竞争对手,全面挑战美国全球领导地位,明确支持并推动美国战略重心向印太地区转移,并主张美国须要加强该区域的军事存在、盟友关系,遏制中国。两人成为特朗普政府要员后,仍持同样观点。万斯在5月23日的美国海军学院2025届毕业典礼的演讲中,谈的仍然是:美国面临来自中、俄等国的严峻威胁,这些国家决心在各个领域击败美国,从频谱到近地轨道,再到供应链,乃至通信基础设施,美国须要从各方面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鲁比奥在8月12日接受纽约早间广播节目主持人希德的采访时,仍然表明中国是美国面临的最大挑战,在技术、商业、贸易、军事、情报和地缘政治等多个领域是美国的对手和敌手。

发生这一变化的时间点就是10月末特习釜山会,原因则是美国对华关税战失利。冷战结束后,美国仍然在全球维持领导地位,但目前确实遇到困难,财政紧张,38万亿美元的巨额国债还在继续增加;产业空心化,社会严重分裂。在此情况下,先收缩全球战线,保住拉美后院,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现实考量。我认为,美国真正应该忧虑的是现任政府的决策过于随意(战略不确定),这会导致决策执行成本的巨大浪费,以及国民对政府信任度降低。

欧盟与美国的关系则是一个欧盟自立的问题。鉴于长达半世纪的“福利换选票”政治,欧洲各国现已丧失自立能力。也因此,大西洋伙伴关系虽然进入加护病房,但双方都不想拔管,注定还得延续一段时期。

美国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对华政策的调整,确实让中国再次获得战略机遇期。只是以中国目前的情况,能利用到什么程度,还要看高层的决策能力、中层的执行能力,以及高科技产业企业的内功(科技创新能力、盈利能力),此外,中国还面临一个几乎无解的严重失业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一直依靠劳密型产业解决失业问题,现在世界在美国压力下进行产业链重组,中国的劳密型产业为了求活不得不向东南亚及其他国家转移,让中国失去许多岗位;失业者一多,国民消费力必然下降,中国不得不依靠加大出口贸易以维持本国经济,这一做法势必引发国际矛盾。今年前11个月中国对外贸易顺差超过1万亿美元,欧洲称之为“中国出口狂飙席卷全球”,刚刚结束访华行程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在回国途中称“中国正在杀死客户”,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可以断言,中国如果不能在这一新机遇期实现国内经济结构调整,对外关系仍然会卡在瓶颈中。

作者是旅美中国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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