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调整食品可持续目标，以分品类指标取代30·30愿景，要求至2035年本地农产品须满足国内20%纤维与30%蛋白质消费需求。”那一天刚踏出兀兰某中学的校门，便收到友人发来的这则新闻。
就在一小时前，我还在与一群中学生分享个人稻米研究经验，同时谈及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的2030年“零饥饿”愿景，并向学生展示一张概述新加坡30·30计划的投影片——该计划旨在2030年前将本地农产品自给率提升至国民营养需求的30%。
这两年内，业界人士已注意到运营成本、土地资源、气候变化、地缘政治等因素对“30·30愿景”构成的挑战，期间也多次听闻政府将调整目标，如今终于正式公布。
永续发展与环境部长傅海燕宣布，新加坡将通过本土生产、加强国际合作、进口源多元化、食品储存等四大支柱，来增强国内食品韧性，我对此深表赞同，尤以食品进口源多元化最为关键和迫切。
在我和澳大利亚等国学者合作、发表于2023年3月《可持续食物系统前沿》（Frontiers in Sustainable Food Systems）期刊的《俄乌危机后推动农业食品体系多元化以保障全球粮食安全》综述文章中，我们指出，俄乌战争、冠病疫情和气候变化对全球粮食进口国造成严重冲击，并强调全球农业食品体系亟须重组，以更高效、迅速地应对未来潜在的粮食危机。“多元化农业生产体系”是其中能保障全球粮食可持续安全的关键战略，而且容易融入各国政策框架。在此多元化农产体系下，通过“市场、生产、作物和技术”四大领域协同推进多元化，可有效增强全球粮食体系的抗冲击能力。
实现食品市场多元化，意味着各国将降低对特定进口食品源的过度依赖。以新加坡为例，90%以上食品虽来自170余国，仍持续拓展供应渠道以强化体系韧性。在此过程中，“被忽视和未充分利用物种”（neglected and underutilized species，学称NUS）可作为多元化的重要资源——这正是前述文章内提出的“作物多元化”策略。
近百年来，人类粮食来源过度集中于水稻、小麦、玉米、马铃薯在内的约50种作物及百余种常见果蔬，但据英国皇家植物园邱园统计，全球已知可食用植物达7039种，其中大量NUS物种尚未被有效开发利用。
这些NUS作物种类丰富，涵盖根茎、谷物、豆类、果蔬及香料等类型，过去长期被原住民和小农用作生计来源。例如，马来西亚有无花果、四棱豆（kacang botol）、葡萄桑（pulasan）、亚参果（asam gelugor）、尖必辣（cempedak）、沙叻果（kedondong）、野生榴莲（durian hutan）、蛇皮果（salak）、面包果（sukun）等富含蛋白质与微量营养素、具开发潜力的NUS物种；在越南高地，也发现有77种叶菜、块茎、野果、豆类等NUS资源。
虽然当前NUS作物生产和市场规模有限，但经数百年驯化后，它们已高度适应地方气候和环境，并蕴藏巨大育种价值和经济潜力，近年来日益受到国际学界重视；其中班巴拉豆（Bambara groundnut）、四棱豆等富含蛋白质、矿物质或药用成分的品种，因具备改善营养不良的潜力，有望被纳入主流食品体系，借此应对粮食危机、提升农业韧性。
另外，全球育种计划正加速推进NUS种质资源的基因组解析。非洲孤儿作物联盟（African Orphan Crops Consortium）联合多方生物技术机构，正计划对101种传统非洲作物进行基因组测序，目前已完成非洲穀物（Fonio）、辣木（Moringa）、非洲茄（African eggplant）、面包果（breadfruit）等逾29种作物的基因组解析。
尽管新加坡仅有少于1%土地用于农业，也难以充分开发NUS等作物，但它可以依托东南亚邻国土地和自然资源，以推进作物多元化。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越南等国坐拥肥沃土壤、适宜气候及丰富NUS多样性；通过区域双赢合作拓展食品市场和作物价值链，新加坡和东南亚邻国可以共同推动特定NUS作物发展，将这类被忽视的资源纳入国家食品体系，从而丰富食物来源、提升营养健康与粮食安全水平。
政府也可以资助生态友好型的农业科技初创企业，激发替代作物市场需求，在增强粮食韧性的同时也促进经济发展。
纵观过去六年来“30·30愿景”在人才培育、技术积累、设施建设、经验沉淀、物种资源储备和公众教育等方面打下的稳健基础，这一次新加坡“本土生产”的目标调整，不应被视为“30·30愿景”的失败，而更应被理解为“调整是为了更实际和长远的发展”，也为了能让新加坡迈向未来更可持续、更平坦的粮安路。
作者是马来西亚蒙纳士大学客座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