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感恩节前一周，美国总统特朗普在事先无预告的情况下，突然抛出“28点俄乌和平计划”，一时间震惊世界，却也完全符合网络时代炒作流量头条新闻的模式：前期暗箱式操作，内容充满爆炸话题性，并超出世人的理想预期与道德边界。此计划事先并没有让乌克兰与欧洲参与，核心内容包括：乌克兰出让乌东大幅领土、裁减及限制乌军规模，以及禁止加入北约。
如果28点得以完整执行，俄乌战争的终局将很大程度成为中文网络上一则流转甚广的宿命论：土地属于俄罗斯，财富属于美利坚，荣誉属于乌克兰；另一利益相关方欧洲，则满是“宴席上没有我座位”的落寞与尴尬。
粗略浏览28点计划，会发现这就是充满特朗普个人风格的“交易政治”杰作。迥异于主流传统政治家，特朗普作为政治操盘手，为实现短期利益目标，可以罔顾规则与道德，恃强凌弱。在和平计划中，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第一，如果俄乌停战，这将是我主导的第10场战争调停，既然这一地狱级难度的死结都被我解开了，明年诺贝尔和平奖舍我其谁？第二，协议第14点，将被冻结的1000亿美元俄罗斯资产投入到由美国领导的乌克兰重建计划中，美国将获得50%的利润。分文未掏而蛋糕最大，这可是“空手套白狼”商业模式的最高境界，足以让他那本《交易的艺术》流芳百世。
从“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角度，这绝对是一个表面上让美国“赢到麻”的独赢方案，也难怪特朗普在28点公布之后，再次极限施压乌克兰，放言感恩节的11月27日就是接受和平计划的最后期限。在此至暗时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发表全国讲话，誓言将坚决捍卫国家主权与独立，维护公民权利与自由，但他也向国民坦承这是历史上最艰难的时刻，如果拒绝28点，有可能会失去最重要的国际伙伴支持，面对一个最残酷最艰难的冬天。全篇讲话中的金句是：“我们当然是钢铁之躯，但任何金属，即使是最坚固的金属，也可能无法抵挡住战争的摧残。”
纵观历史，战争是政治家兑现“雄心壮志”目标的工具，却是平民百姓“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的不可承受之重，将军们在战场上一城一池的得失，平民失去的可能是至亲与家园。根据乌克兰军事部门公布的战争数据，自2022年2月开战以来，俄军伤亡人数已经来到惊人的116万人。但乌克兰作为防守方，虽然严格执行“失地存人，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战术，伤亡人数相对较少，但即使按照攻守双方3比1的现代战场伤亡比率，乌军同样伤亡惨重，更何况乌克兰国民人数与国土幅员都远逊于俄罗斯。此刻，选择理想主义的战，还是选择现实主义的和，命运的轮盘摆在乌克兰人面前。
但是，东方智慧里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启示，对于乌克兰一方，如何把握好得失之间的平衡点，努力争取长期且稳固的和平，考验着泽连斯基团队的政治智慧。必须看到，延宕三年多的持久战与消耗战，俄乌双方都来到重压的临界点。俄罗斯要维持表面强硬的进攻态势，其军事人员及物资都必须承受更巨大的损失，空前严厉的国际经济制裁更导致国内经济持续失血，最近美国对于俄罗斯两家国有能源集团的制裁，更是让俄罗斯能源出口这一“经济之肺”接近窒息状态。
战场态势不会说谎，俄军在2022年3月曾占领了乌克兰近四分之一的领土，随着乌克兰军民英勇反击，如今反而退缩至约19%的领土，今年的夏季攻势，俄国通过惨烈的“人肉冲锋”战术付出将近10万人伤亡的代价，也不过是多占了0.4%的乌领土。《经济学人》通过战场数据分析，认为按照当前进攻速度，俄国需要103年才能完全占领乌克兰。因此，内忧外患的克里姆林宫，此时也需要一个相对体面的台阶以顺势下坡，结束战争。
相对于之前在美国阿拉斯加“双普会”时表现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高调决绝，此次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于28点中相对更少的领土要求，以及更有利于乌克兰的安全限制，反而转身承认：这份由美国起草的和平计划，是俄罗斯能够接受的谈判基础。
另外，如果熟悉特朗普性格与谈判手段，就知道专属于他的“临阵退缩”（TACO）策略，这也作为明牌写入《交易的艺术》：首先拉高谈判要价，随后制造不确定性，适时利用对手恐惧心理实现次优方案收割利益。28点计划也是依样画葫芦的TACO策略复刻，果不其然，后续在特朗普特使威特科夫分别与乌、俄谈判磋商之后，条款内容不断更改，接受期限也一延再延，原版的28点计划就像一个皮球，涉事各方都急着把“破坏和平”这一恶名踢向彼此。
G20南非峰会期间，与会的欧洲领导人发表联合声明，认为28点和平计划须要进一步完善，重申国家边界不容被武力改变原则，并对限制乌克兰未来军事力量的条款表达关切，同时通过强调“涉及北约与欧盟的条款必须得到成员国同意”的措词，表达了对于美俄抛开欧洲进行暗箱操作的不满。12月8日，泽连斯基与欧洲三巨头英、法、德领导人在伦敦唐宁街会晤，随后宣告欧洲坚定支持乌克兰实现公正且持久的和平。
无论如何，当俄乌战争来到终局之日，乌克兰人都可以自豪地认为自己就是最终赢家：第一，乌克兰可以参考、学习1939年至1940年的苏芬战争案例，当时弱小的芬兰与强大的苏联进行了两年卫国战争，最终被迫割让12%的领土以换取和平，但如今的芬兰已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世界经济强国；第二，经过血与火的洗礼，乌克兰已成功树立独立的民族意识与民族精神，这将是未来乌克兰人世代相传的最珍贵财富。
作者是亚太区域企业集团总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