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白宫后的特朗普政府，上周发布了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这份以“特朗普推论”（Trump Corollary）导出的报告，主基调是舍弃“世界警察”的理念，以战略退缩保证美国核心国家利益，将美国的战略重心转向本土及西半球。相较于10年前美国政府将2020年至2030年定位于国际秩序转型的“决定性十年”，要以“竞争塑造”取代“竞争合作”的进攻性战略报告，新版报告中“退缩”的特点无处不在。
其实，战略退缩不是特朗普的创造。在美国200多年的历史上，保守退缩和关门闭户的战略，占了至少三分之二的美国历史，全球化的雄心也就出现在二战之后的几十年时间，期间断断续续有过大大小小的“退缩”时间。
美国是世界上现实主义特色最鲜明的国家，在特定时期出于现实考量主动收缩，避免全面冲突或深度卷入给自身带来风险，是美国一贯的立场。从1794年面对英国海军扣押美国商船的压力，美国通过?《杰伊条约》让步英国以避免直接冲突，到2021年拜登政府不顾盟友反对，眼看着喀布尔政权崩溃而执意撤军?阿富汗，都是围绕美国的核心国家利益，以理性计算规避不可测风险的选择，无论哪个党执政。
但200多年间，美国的战略退缩，在影响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促进国际关系调整，产生如冷战后期推动世界多极化发展等结果的同时，就美国自身利益的维护而言，起码产生过三种结果。
一是韬光养晦，以减少对全球事务过度光顾的审慎态度，换取美国自身的发展。比如美国通过?《杰伊条约》，就换回来20年的发展时间；?越南战争后期，福特政府默许北越统一越南，避免美国深陷印度支那泥潭，实际上使美国有精力聚焦于新科技革命，以先手信息化、网络化的优势，为与苏联竞争中的最后取胜赚足了筹码。
二是麻痹对手，在坐山观虎斗中悄然获益。1863年，拿破仑三世为了抑制美国，武装入侵墨西哥，扶持傀儡政权。林肯政府抗议声很大，但未采取任何实质干预，令法国官方大意，结果败在美国支持下的墨西哥共和派手下，最后美国不仅结束了国内内战，还控制了法国一直想控制的墨西哥市场和银矿。同样的情况，1975年越南统一后，美国“体面的失败”，促进获利后的苏联膨胀起来，最后倒在阿富汗泥潭，还把自己由一个超级大国解体成十余个国家。
三是虽未获益，但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比如1971年，在当时苏联的支持下，印度发动第三次印巴战争，把美国的盟友巴基斯坦一分为二。美国虑及从越南战场脱身无力插手，虽眼看着巴基斯坦分裂，但战争结果却不影响巴基斯坦甚至独立后的孟加拉国对美国的信任。1973年的中东“?赎罪日战争”，尼克逊政府不想与苏联直接冲突，默许苏联向埃及空运补给，推动联合国停火决议，结果战后长期受苏联影响的埃及等国家，倒是与美国的关系越走越近。
反过来看，全球扩张给美国确实能带来实际利益，但风险也不小。尤其是冷战结束之后，美国自恃一强独大，先后发动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膨胀性战略带给美国的，实际上是得虚名而处实祸，期间正是中国埋头苦干、加速发展，以至此次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将中国与美国定位于战略稳定（strategic stability）关系的时期。
可以看出，美国的战略进攻或收缩，聚焦的都是美国的核心利益，其中的“收缩”，于美国历史上并非少见。所以，“收缩”对美国的长远发展是算“退”还是“进”，是“缩”还是“扩”，都不是外界应该关注的重点，维持美国全球主导地位的核心逻辑，遏制竞争对手崛起，才是须要揣度的。所以，由这份报告“重申和执行门罗主义”引发的拉美国家的担忧，欧洲国家对“某些北约成员国很可能成为‘非欧洲人’占多数的国家”的不满，以及受美国不再将印太盟友视为政治上“价值伙伴”打击的日本、韩国等，都不必费心揣摩几个字眼，而多少应当跟着美国的思路想问题，即把更多注意力放到办好自己国家的事情上。
让亚洲和中国关注的中美关系，特别是这份报告由拜登2022年版报告中将中国定位为“最重大的地缘政治挑战”和“首要威胁”，调整为对华政策转向“赢得经济未来、防止军事对抗”，以及优先考虑“互惠和公平”，也不意味着美国愿意任凭中国坐大，后者于美国的核心利益无论在任何意义上，都是说不过去的。换言之，美国仅仅是调整了竞争的表现手段和叙事方式。
在今天世界上，无论怎么说，美国的任何举动，都会引发全球的连锁反应。现在美国要退缩了，世界该怎么看呢？实际上，美国讲得很清楚：“只有当其他国家的行为直接威胁到美国利益时，其事务才与我们相关。”将自身利益放在首位，这是美国这次《国家安全战略》的重点，即美国首先要办的是自己的事情。
而当美国已经清清楚楚认识到这一点时，别的国家也没必要把更多注意力放到自己以外的事上。在这个乱哄哄的世界，各人自扫门前雪，或许是不得已但又很实际的选择。
作者是山西退休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