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总统选举第二轮结果12月15日揭晓，右翼强硬保守派人物何塞·安东尼奥·卡斯特以58.16%得票率，击败左翼候选人珍妮特·哈拉当选。在一个月前已结束的参众两院选举中，卡斯特所属的强硬民粹右翼党团“智利改变”的席位也较之前大幅上升。中间偏右联盟“智利大联盟”与左翼联盟“智利团结”席位下滑。
这意味着智利右翼民粹主义、极右翼势力迅速崛起，左翼势力、温和中间派则衰落和萎缩。智利经历多年的左翼和温和右翼执政，如今政治钟摆向右猛烈偏移，曾被唾弃的皮诺切特右翼军人独裁时代，如今有复兴和还魂之势。
卡斯特出身德裔移民家庭，父亲在二战时曾加入纳粹党并担任军官。全家移民智利后，成为显贵家庭。他的哥哥米格尔·卡斯特曾官居皮诺切特时代的智利劳工部长、中央银行行长。卡斯特本人长期在保守氛围浓厚的环境中学习和生活，曾明确支持皮诺切特的独裁统治。
卡斯特的政策主张也具有鲜明保守派立场，如减税和削减福利、严厉打击犯罪、增加宗教教育、反对女权和多元性别权利、否认气候变化、反非法移民、反多元主义、反共等。他还长期呼吁赦免侵害人权被判刑的皮诺切特政权官员和军警。他早年政治立场更多是精英右翼的新自由主义，近年为争取选民支持，转向民粹右翼，效仿特朗普的风格和主张。
这样的出身和主张，在十多年前是不受欢迎的，被视为纳粹后代、皮诺切特余孽。卡斯特在2017年参选总统时得票不足8%。自1990年皮诺切特政权垮台、智利民主化后，否定他的独裁统治可谓主流共识，每届大选要么左翼胜利，要么温和右翼获胜。
那么，为皮诺切特招魂的卡斯特，今日何能以近六成得票当选智利总统呢？
选民“报复性投票”和渴望“新希望”
从根源上说，是智利民众对于左翼和温和右翼无力改善经济民生的不满，是长期郁积对建制派不满的大爆发，在怨恨下的“报复性投票”和渴望反建制人物带来“新希望”的尝试。
1990年智利开启民主化后，经济曾保持较快增长，证明民主化下完全可以做到兼顾民主和经济繁荣，进而促进民主和社会稳定。所以相对于其他拉美国家民粹泛滥等情况，智利的政治生态与社会局势一直较为良好。
但到2010年代后期，经济增速放缓，进入瓶颈期。2020年后的冠病疫情打击了智利经济民生，民主化以来较良好的经济发展第一次遭受严重挫折。另外，智利经济在拉美虽属良好，但放在全球与发达国家仍有明显差距，阶层又逐渐固化，中下层民众生活压力大，早有不满。
此时正值右翼民粹主义浪潮席卷全球，智利也受到冲击。如巴西极右翼人物博索纳罗就于2018年当选总统。智利右翼民粹也随这股风潮得势，卡斯特迅速从政坛边缘走到中心。
民粹风潮的突出特点就是反现行体制和价值观。1990年以来的智利，反对皮诺切特军政府独裁和侵害人权，是建制派舆论共识。但对反体制者，赞美皮诺切特、回到旧时代，恰恰可以和建制派对着干。卡斯特正是利用这一点，将政治包袱变成政治资本。
对许多民众而言，早就听烦了建制派和主流舆论的陈词滥调，不再信任传统政客。对卡斯特及其同盟者的花言巧语，反而有新鲜感和接地气的感觉。在繁杂的民主政治下参与疲乏的民众，也对极右翼描绘的皮诺切特军政府时代“经济繁荣、秩序稳定、人民有信仰”的宣传饶有兴味。就像巴西民众呼唤“军政府回归”一样，一些智利人也渴望政治强人扫除当下腐朽，满足人民需求。至于历史上专制军政府到底如何，他们并不想耗费心力了解。
中右翼和部分中间派倒向卡斯特阵营，也是他胜选的重要原因。在第一轮选举中，左翼候选人哈拉列第一，卡斯特排第二，其他中右和中间派候选人也得到一些选票。到了第二轮，首轮中投给二人之外的票大多数流向卡斯特，让他逆转取胜。
相对于卡斯特这样的强硬右翼，不少智利人更反感左翼。哈拉来自极左的智利共产党，得到左翼力挺，但失去中间派支持，更不会得到中右的选票。
卡斯特也获得美国、拉美其他国家和各国右翼民粹和极右翼的支持。他还与美国共和党、巴西等国右翼人士关系紧密，并得到美国跨国公司的支持，为他带来舆论、财源、信息等。
卡斯特会将智利带向好的方向吗？笔者对此持否定态度。他与特朗普类似，都依靠民粹主义动员民众、反对建制，并取得成功。他们巧妙利用人们对现行体制的不满，拉拢失意者，编织某种美好蓝图，吸引大众支持。他们擅长反建制，却并不擅长建设，更不可能解决经济民生的各种痼疾。建制派犯的错误、有的问题，如官僚主义、权力寻租、脱离人民，民粹派上台后也会有，甚至更严重。
卡斯特及其右翼至极右翼集团，上台后必然推行有利于精英和大财团、不利于平民和弱势群体的政策，以及通过打击移民等转移矛盾。卡斯特赞美皮诺切特时代、崇尚强人政治，也完全有可能以各种理由强化政府权力、压制公民社会，智利人权状况恐将倒退。
对于民众，短期内可以看到政府大换血，一些建制派精英被赶下台，满足“爽感”。但上台的民粹势力不会真的带来福音，巧取豪夺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皮诺切特时代经济虽有发展但国民受益不均，军政府肆意杀戮和监禁人民，人民曾以鲜血和长期斗争才换来民主，今日却不珍惜，还美化独裁时代，以民主方式选上赞美独裁的人物当权，令人遗憾和痛心。
智利的变天也是拉美长期政治动荡、民粹盛行、左右相争的一部分。巴西、哥伦比亚、阿根廷等国也经历过军人独裁、民主化后多次左右派轮替。人民从期望到失望，数十年循环往复。现在即便经济社会较良好的智利也陷于民粹，反映拉美不良政治生态的普遍性和根深蒂固。未来的智利和拉美，仍将在不确定性中动荡不安。
作者是旅欧中国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