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逸山:沙巴州选结果对马国政局影响

2025年沙巴州选余波仍在马来西亚政坛回荡。这场州选既没有带来大众期待的“本土力量大团结”,也没有给任何一个阵营一个明确、稳固的授权。相反,它再次凸显沙巴政治碎片化的现实,以及联邦与州之间若即若离、既合作又提防的复杂关系。原任首席部长哈芝芝在选后迅速敲定的新一届政府,更让不少选民和观察者陷入矛盾情绪之中:一方面是沙巴人民联盟(GRS)以本土政党自居、不时强调沙巴自主意识,另一方面却依旧保留来自半岛政党的代表,让“本土化叙事”显得有些虚无,甚至带点自我打脸的意味。

从政治技术层面来看,哈芝芝这一步并不难理解:最终,数字决定一切。沙巴选民这次确实给了半岛政党非常清晰的信号:国阵、希盟、国盟等全国性政党,都无法真正在沙巴扎稳脚步。现实是,沙盟单靠自己也拿不到稳固的多数议席,更不可能在州议会里维持长期稳定执政。于是,哈芝芝选择短期稳定,而不是长期理念;选择手头有席位,而不是坚持更具象征意义的“纯沙巴汉政府”。希盟与国阵贡献的区区七席,恰恰是他建立超级多数、压住内部异动的关键。更别提联邦层面的压力,如首相安华的公正党秘书长傅芝雅就老实不客气地抢跑,宣布希盟会参与州政府,说明联邦的政治布阵早已安排好,只等哈芝芝点头。

这对沙巴自治诉求意味着什么?坦白说,有关1963年《马来西亚协定》(MA63)的落实,本来就注定是一段漫长、艰辛,甚至夹杂对抗的旅程。无论沙巴州政府多么本土化,面对联邦厚重的官僚系统、预算机制和政治现实,都不可能以情绪取胜,只能一点又一点地谈判、一项又一项地争取、一次又一次地博弈。一方面有人看到州内阁出现来自全国政党的部长,便认为州政府软弱、屈服甚至“替联邦看门”。但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这些来自全国政党的沙巴籍部长,反而可能成为桥梁,能帮助沙巴在实际谈判中推进一些技术性议题,例如税收返还、油气权利、基础设施拨款乃至教育卫生领域的权限下放。这两种看法都不无道理,因为真正决定MA63进展的,从来不是沙巴政府“是否纯沙巴化”,而是其整体政治实力、谈判策略、与联邦局面的互动——这些都不会因为一个内阁的政治“血统”问题而突然改变。

真正值得关注的,是沙巴政治的结构性变化。过去的“国阵定存州”已不复存在,如今的国阵、希盟、国盟都无法得到稳定支持,说明选民对所有政党都抱持一种“观望、试探、不愿长期绑死”的态度。沙盟与民兴党同样无法独占民心,意味着沙巴已经进入没有任何政党能单独执政的年代。这样的碎片化不仅造成政府必须不断依赖联盟、谈判、妥协来维系运作,也使得政治跳槽、临时结盟、内部倒戈成为常态。往好听一点说,是多元政治生态;往现实一点说,则是长期不稳定。

在这样的环境下,“沙盟加”内阁的出现,其实也反映沙巴政治某种程度的务实性无奈。沙巴政治人物深知:选民要的是更稳定的治理,而非无止境的权力游戏;要的是基本设施、学校道路、能源水供,而非整天喊口号。哈芝芝选择把希盟与国阵纳入内阁,很大程度是为了锁定多一点政治保险,以免半年后再来一场倒台戏码。然而,这种做法也让沙盟的本土政党叙事显得空洞:既然选民已明确表达对全国性政党的抗拒,为何州政府仍要开门让它们进来?这种矛盾感很可能会反噬沙盟的支持度,尤其是城市选民以及年轻一代,会认为这是违背民意的政治算计。

至于MA63,短期内也不会因为一个新的州内阁而出现突破。这届沙巴州政府能做的,最多就是继续推进几个较技术性、不会引起太大政治冲突的项目。但若涉及更根本性的权力,如税收和资源分配,联邦仍会保持高度敏感,沙巴若要更多实权,就必须准备面对来自中央的更强阻力。换言之,沙巴要自治,靠的不是口号,更不是把半岛政党关在门外,而是整体政治力量必须更团结、更成熟、更具策略性,然而这点,目前的沙巴政治仍然欠缺。

另外,从全国层面看,沙巴州选对马国政治版图的启示也相当清晰:传统全国性大党进一步式微,地方力量崛起,政治联盟结构将变得愈发复杂。联邦政府若想维持国会稳定,必须更认真对待东马的政治诉求;沙巴与砂拉越也会在未来数年成为左右联邦政局的重要力量。因此,这半新又旧的沙巴州政府不单是州内政治的妥协,也预示沙巴将继续在全国政治中扮演关键少数角色。

也就是说,沙巴仍挣扎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这种矛盾,反而才是沙巴政治的真实样貌。这次州选与新内阁的组合,只不过让这种矛盾更加清晰,也更加尖锐罢了。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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