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些台湾的所谓“名嘴”，轮番在电视谈话节目中数落“新加坡华人”。相当有代表性的是一位教授，他在某个谈话节目上说：“新加坡人长得很像中国人，但他们的骨子里不太一样。我自己就有个新加坡朋友，他在学语文的时候学的是马来文，不学中文。原因是简单的，因为在新加坡最重要的是英文。大家不要因为新加坡人长得和我们一样，会讲中文，那是为了方便做生意。”
他说：“以前我有个学生，他也是新加坡人，（有次）他的身份证掉在我车里头，新加坡人的身份证里头只有英文，什么其他语文都没有。……我们很多人就是有一种错觉，新加坡人会讲中文……我留学的时候跑到新加坡，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没有一个，大家要搞清楚……”同台的另一个发言者也附和说：“我也是一样，我第一次碰到他们，我说你们是华人，他们说，不是，我是Singaporean（新加坡人）……”
如此这般被人稀里哗啦骂了一通，相信很多新加坡人都会感到莫名其妙。首先，要纠正一个错误，那就是新加坡华人可以选择在身份证上显示华文姓名，并非只有英文。也许大家还记得，2022年时，官方实行注册生死程序数码化时，不再发出纸质证书，并决定电子版出生证上的父母资料栏，不再像纸本出生证那样，显示父母亲的籍贯。这一决定立即引起华社的强烈反弹，官方也迅速取消有关决定，恢复一贯做法。这件事足以说明，新加坡华人很注重自己的文化根源，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是华人。
上述名嘴乱骂新加坡华人，也许主要是出于认识不足和概念的模糊。他们似乎把“华人”和“中国人”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在“华人”和“中国人”之间画上等号，同时又分不清“新加坡人”和“华人”这两个不同概念，说新加坡华人不认为自己是华人。这种概念的混淆，显示他们对新加坡欠缺基本的了解，甚至带有某种政治偏见。
首先，谈谈“华人”和“中国人”的不同。在我们的理解中，“华人”泛指源自中国的汉人和他们的后代；东南亚一带华人，基本上都是早期从中国各地移民而来的“华侨”，这些人在东南亚各国相继脱离殖民统治独立后，归化为当地公民，因此，入籍新加坡的称为新加坡人，入籍马来西亚的称为马来西亚人。另一种称法，是华裔新加坡人、华裔马来西亚人。此外，也有华裔印度尼西亚人、华裔泰国人等等。
他们既是入籍国的公民，又有自己的族群身份，那就是华人，是华族或者是汉族，有汉人的血统，有别于马来族、印度族和其他种族。简单说，以国民分，是某国人，以族群分是华人。以国民分，简称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印尼人；英文是Singaporean、Malaysian或Indonesian。
一般新加坡华人大概都不会说自己是新加坡人而不是华人。反之，一般人都懂得自己是新加坡人，又是华人，但大概率会分清自己不是中国人。因为，“中国人”很明显指的是中国公民。有一个可能性，是在不同的语境中，英文的表达会让外人产生误解。比如说，在谈到中国时，Chinese指的是中国公民或中国人，但在谈到新加坡时，则是指新加坡的华人。因此，被问及自己是什么人时，新加坡人会说自己是新加坡人，如果是华族，那比较清楚的表达应是新加坡华人。说自己不是Chinese，相信是说自己不是中国人。但这的确很容易被误解为是在说自己不是华人。
有句俗话说，有海水到处就有华人。在殖民地时代，海外华人被中国称为华侨，因为他们都不是居住地的公民，只有移民的身份，保留了中国国籍。所以，以前我们还会听到中国有什么侨办之类的单位。但在战后的去殖民化之后，海外华人几乎都成了当地公民，不再是中国的侨民。新加坡的华人自然也都在新加坡独立后成为新加坡人（公民）。所以，大家拿的是新加坡公民的身份证，称自己是新加坡人。
其实，这也适用于所有从中国移民到新加坡并入籍新加坡的新移民。来自中国的新移民人数不少，但他们在认知上应该都会清楚自己已是新加坡人，不再是中国人（公民）。因此，被外人问起时，他们应该也会说自己是新加坡人，或新加坡华人。
有趣的是，实际上很多被认为是中国人的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在台湾就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自称为台湾人，不是中国人。这也成了一个政治问题。不认同中国的台湾人认为台湾是个“独立国家”，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台湾人则认同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认同自己是中国人的名嘴们，有理由去骂自己那些不认同中国的台湾同胞，但对新加坡华人说三道四，则实为无聊。新加坡早就是个独立国家，也是联合国的一员。新加坡华人哪有理由说自己是中国人！
同样有趣的是，不同地方的中国人常常也不说自己是中国人，而是某某地方人。比如说，过去香港还是英国殖民地时，香港人只说自己是香港人，相信甚少人会因为香港原是中国领土就说自己是中国人。澳门人也是如此。即使在回归后，香港人和澳门人一般上也会在口语表达上说自己是香港人或澳门人，虽然他们都有了共同的中国人身份。过去的香港人和澳门人未必都有中国人的认同。现在很多台湾人更是抗拒中国人这个身份认同，会说自己是台湾人或中华民国人。
一个人有多重身份认同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在国家认同上却不能有丝毫含糊。所以，我们骨子里是新加坡人，这是国家认同；我们骨子里也是华人，这是族群认同，两者并存不悖。我们认同自己是新加坡公民，也认同自己是华族，是新加坡华人。但新加坡的”华人”和”中国人”绝对不能搞混，虽然英文也许都是Chinese。台湾的“名嘴”们，显然是把冯京当马凉了。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