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市早苗今年10月成为日本首位女性首相，以“安倍晋三门生”的政治形象和鲜明的民族主义色彩获得较高支持率。她政治立场保守，主张扩大日本战略影响力、强化日美同盟，并重振以“货币宽松、财政刺激、结构性改革”为“三支箭”的“安倍经济学”。
但是，支撑“安倍经济学”的条件已发生变化。当前日本面临持续通胀、利率上行压力和高企的政府债务，经济政策空间明显收窄。高市试图延续安倍经济学“前两支箭”，并更侧重财政刺激，而且在“第三支箭”上转向战略性产业和国防建设。然而，这些领域高度依赖进口，在日元贬值的背景下可能进一步加剧通胀压力。
安倍晋三于2012年推出”安倍经济学”，通过超低利率和财政扩张推高股价、降低失业率，但也导致公共债务攀升、日元贬值及“僵尸企业”的存续问题。面对老龄化，许多日本企业选择海外投资，国内产业空心化问题加剧。高市推出的政策方案被称为“早苗经济学”，被视为对安倍模式的更新。
在通胀率已达2%至3%的情况下，进一步货币宽松的空间有限。高市主张在粮食安全、能源、国防、半导体和人工智能等“危机管理”领域扩大公共投资，并计划将防卫开支提高至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2%。她支持日元贬值以保护制造业，但进口成本上升已成为通胀的重要来源。而且，由于日本制造业大量产能早已转移海外，货币贬值对出口的刺激作用不如以往。
高市提出实现“100%能源自给”，却支持煤炭、天然气和核能，这些行业同样依赖进口燃料。以核电为例，反应堆每18个月至24个月就需要进口一次铀。她也偏好混合动力汽车而非纯电动车，但汽油同样依赖进口原油。无论是危机管理、能源自给，还是扩大防务开支，都建立在进口基础之上，在弱势日元环境中可能加剧通胀压力。
在税收和工资问题上，高市反对下调消费税，也拒绝设定最低工资上调目标。为应对生活费上升，她提出一些短期措施，包括废除汽油和轻油的临时税、补贴电费和燃气费，以及向育儿家庭发放一次性现金补助。
在农业政策上，她将前首相石破茂推动的扩大稻米产量政策，调整为“与需求相匹配的生产”。日本长期实行农业保护主义，1970年引入稻田减产政策，虽在2018年正式废止，但通过生产指标等方式的事实控制仍在延续，石破等试图改变这种情况。为了应对食品价格上涨，高市鼓励地方政府发放“大米券”，但这一措施因为行政成本高等原因遭到部分地方政府反对。
在结构性改革这“第三支箭”上，高市与安倍有着明显的不同。安倍旨在激发私营部门活力，而高市则希望通过强力的国家主导型产业政策来引导市场。她锁定了17个先进产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半导体企业Rapidus，已获得至少7万亿日元的政府支持。
在历史上，日本政府响应私营部门趋势的产业政策曾经成功，如汽车和电子产业。但在后来的几十年里，国家主导的项目，如第五代计算机、核高速增殖反应堆和铀再处理，却以失败告终。目前的政府资助可能导致资源错配，挤占更具生产力的项目。
高市拥抱一种“半自给自足”的愿景，主张所有制造业都应具备国内生产能力，不同于安倍在保护主义与国际主义之间保持平衡。安倍鼓励外籍劳工的引入，而高市则收紧操作门槛。她计划加强对外国人签证逾期、医保费拖欠、土地购买的管控，并提高签证和永驻相关门槛和费用。2024年日本人口减少0.75%，为1968年有记录以来最大降幅。她所营造的排外氛围，可能使外国劳工数量下降，这些劳工对缓解日本农业和养老护理等蓝领行业的劳动力短缺至关重要。
在政治层面，高市并不具备安倍当年的主导地位。尽管执政联盟在众议院重新获得多数，但在参议院仍处于少数，自民党须与在野党妥协才能推动法案和预算。此外，她在国会 “台湾有事”的言论引发了中日的外交摩擦。高盛经济学家11月指出，来自中国的游客和对华消费品出口下降，可能使日本GDP增速减少约0.2%。此外，中国占全球稀土产量的60%以上、加工量的90%以上，而稀土是高市欲扩张的多项战略产业不可或缺的原材料。
过去10年，公共支出约占日本GDP总增长的一半。在“积极且负责任”的财政政策口号下，高市于11月推出约21万亿日元的经济刺激方案，并在12月批准18.3万亿日元的补充预算。其中约60%将通过新增国债融资，而日本政府债务占GDP比重已接近260%，居全球前列。削减赤字可能使经济停滞，而扩大赤字又可能加剧通胀。
高市内阁当下较高的支持率，不应被视为公众对经济政策的广泛认同。民族主义言辞或许能在短期内提升支持率，但物价上涨和实际工资停滞的持续将在长期内影响民意。不仅她的经济路线受到经济学家质疑，媒体近期还披露她在去年自民党总裁选举中投入高额宣传费用，以及收受超过法定上限的企业捐款和来自“神秘”宗教团体的巨额捐款。在多重争议叠加之下，无论是“拼命工作”“每天只睡三小时”的个人形象塑造，还是对动漫台词的引用，都难以保证她当前高支持率的长期维系。
作者是早稻田大学政治学研究科博士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