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博物院最近因为一幅古画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重重疑云让事件的发展犹如小说般戏剧化。
事情的导火索是今年5月一幅明代画家仇英的作品《江南春》出现在一家拍卖行的春拍图录里,起拍价8800万元。这幅画原本是中国收藏家庞莱臣的藏品,1959年庞家后人将137件他所收藏的古画无偿捐给了南京博物院,当中就包括《江南春》。
捐给公家博物院的藏品,竟然出现在拍卖行,这让庞家后人与南博原本就已拉锯10多年的纠纷进入大众视野。在庞莱臣曾孙女庞叔令的举报和官方干预下,这件作品被撤拍。一个月后,早就对南博有质疑的庞家后人,终于在努力多年后拿着法院文书进入南博库房查询当年的捐赠,而《江南春》早已不在那里,不见踪影的还有庞家捐出的另四幅古画。
面对质疑,南博解释,专家在1961年和1964年两次对庞家后人捐赠的《江南春》做过鉴定,都认定它是赝品,于是画作在1997年被撤出了南博的馆藏记录,调剂到江苏省文物总店处理。这幅“赝品”《江南春》在2001年,被一名登记为“顾客”的神秘人以6800元买走。南博还提供了当时的鉴定记录、手续文件,以及出售画作的收据。
这看似完整的证据链引发了更多质疑。南博如果在1960年代两次鉴定《江南春》为伪作,为何当初对作为捐赠者的庞家后人只字未提?既然1960年代已认定为赝品,为何时隔数十年才处置?一幅赝品又为何会突然现身拍卖会,还被估价高达8800万元?如果那幅画是真的,那么当年为何会被鉴定成赝品,最后还被贱卖了?馆藏珍品的流失谁应负责?当年购买这幅画的“顾客”又是谁,与决定以赝品处置真迹的南博有没有关系?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些网民联想到了马伯庸小说《古董局中局》中描述过的博物馆黑幕——馆长居中操作,找专家出鉴定报告说文物是假的,按赝品报废淘汰,之后偷偷流到古董贩子手里,被发现后只消回一句“鉴定有争议”。小说中那句“博物馆不能倒买倒卖,但没说不能处理赝品”,如今似乎在现实中上演。
随着事件发酵,南博的一些陈年旧事也被翻了出来,包括南博前院长姚迁的事情。据说姚迁在任时,经常面对省里一些领导看中博物院字画“借阅”,可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姚迁为了追讨字画惹得一些领导不高兴。这名院长后来在任上遭人诬陷论文抄袭,1984年在办公室自尽。
明代名家画作的真伪之疑,庞家后人的委屈及与南博的长期纠葛,公家藏品惊现拍卖场的幕后疑云,这些就已经够离奇了,而一名自称南博典藏部退休员工的男子,星期天(12月21日)实名举报已退休的南博原院长徐湖平,又让谜团越滚越大。举报者称,徐湖平大规模盗窃、走私文物并从中牟利,包括把馆藏文物赠送给当时的江苏省官员。
巧合的是,当年南博把包括《江南春》在内的一批被审定为赝品的书画从馆藏名单中剔除,并调拨给江苏省文物总店时,在清单“院长”栏签字的正是徐湖平,而他当时也是文物总店的法人。换句话说,他既是藏品流出的批准者,又是接手藏品的文物总店一把手。更有意思的是,徐湖平又与一名叫陆挺的南京收藏家关系密切,而陆挺后来成了《江南春》的收藏人。
徐湖平在事情发酵后对媒体声称,自己不是书画鉴定家,也没有经手这件事,退休后身体不好,已不再过问外界的事。不过,随着质疑声浪越来越高,当年身处关键位置的徐湖平恐怕很难继续置身事外。
针对南博事件,中国国家文物局和中共江苏省委、江苏省政府已展开调查。不过,这项调查预计会困难重重,事情发生的年代久远,利益链条相当复杂,涉及的当事人又众多,包括陆挺在内的一些关键人物也已不在人世;此外,文物鉴定又没有上帝之眼,这都会加剧调查难度。
除了事件本身的真相,同样值得关注的是,舆论担忧的博物馆监守自盗、国有珍藏因管理制度缺失、公权力不受约束等因素被“借阅”、被非法处置,接着沦为私产,是否是普遍存在的系统性问题。南博事件后,有网民调侃,各地博物馆是不是都在瑟瑟发抖,下来会不会“纷纷遭贼或失火”?
南博风波也让人联想到郭美美事件,10多年前一个年轻女子的公开炫富让雪球越滚越大,导致公众对红十字会和中国慈善事业的信任崩塌。信任构建漫长艰难,崩塌却可能在一夕之间。官方对南博事件的调查能否还原真相,给出让公众信服的结论,会不会查找制度缺失并补上漏洞,将决定这场信任危机的最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