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日本首相高市早苗11月7日的涉台言论引发的中日关系紧张状态仍在持续。高市11月26日在国会答询时，还援引1951年9月的《旧金山和约》，声称自和约签署后，日本已放弃对台湾的全部权利，“并无认定台湾法律地位的立场”。这被中国舆论批为日本版的“台湾地位未定论”。虽然12月18日高市又表态对11月7日的涉台言论做出“反省”，指相关发言超出了日本政府的“标准答案”，但日方对《旧金山和约》的基本态度应该不会改变。
且不说高市引用《旧金山和约》之举，与1972年9月中日恢复邦交时发表的联合声明严重不符（在该声明里，日本“理解并尊重”中国政府关于台湾归属的立场，并“坚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条的立场”，而公告第八条重申开罗宣言关于日本战败后须把台湾等地归还给中国的作战宗旨），《旧金山和约》本身因违背1945年9月2日《日本投降书》中关于战后领土安排的相关规定，而受到中国、苏联等战胜国的抵制。从战后东亚领土争端的发展脉络来看，《旧金山和约》的领土条款实际上正是战后该区域的重要乱源之一。
《日本投降书》是直接结束同盟国对日作战行动的权威法律文件，在功能上相当于战争法上的停战协定。但由于投降书规定的停战条件首先就是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而公告又涉及对战后日本领土和殖民地的处置，因此投降书又兼具初步和平条约或和平初约的属性。因为在传统的战争法实践中，领土问题一般由正式的和平条约来处置。如果和平条约签署之前还有和平初约，那么正式和平条约首先应该遵循和平初约的规定。即使有变更，也须征得签署和平初约的所有当事方、至少是主要利益攸关方的同意。
同盟国与日本之间的旧金山和平会议，因美苏冷战和中国内战等因素而拖至1951年9月才正式召开。如果不是朝鲜战争爆发，可能还要拖更久。在这个由美国主导、英国协从的和平会议筹备期间，即因邀请台海两岸的哪一方代表中国参加而陷入争吵。美国本来打算邀请台湾方面，而苏联、英国、印度等国主张邀请大陆方面。后来美英达成妥协：海峡双方均不受邀请，留待以后由日本决定与哪一方签署中日和平条约。这个决定当时遭到海峡两岸的同声反对。
接下来在讨论正式和约的文本时，领土条款又成为争议焦点。这个“领土”一词，不仅涉及台湾澎湖，还涉及西沙和南沙群岛、库页岛南部和千岛群岛，甚至还包括琉球群岛。因为按照《波茨坦公告》的规定，战后日本领土仅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同盟国所决定的其他小岛之内。也就是说，除上述四个岛外，其他岛屿和土地如何处置、应该归属何方，须由同盟国共同决定。
在美方提交的和约草案里，曾明确规定库页岛南部和千岛群岛划归苏联，朝鲜半岛获得独立。但涉及中国的领土利益如台湾澎湖、西沙南沙时，美国只提日本必须放弃，而不提归还给中国。当时杜鲁门政府做出这种安排，是为了继续介入台海事务而不落下干涉中国内政的口实。因为如果明确规定把这些领土归还中国，美国就失去了继续驻军台海的理由。而且，当时海峡两岸都宣称代表中国，英、苏等国主张把上述领土归还给中华人民共和国，而台湾方面要求归还给中华民国。
顾维钧退而求其次提模糊化处理
美国在和约草案中对涉及中国领土的模糊化处理，最终取得英国谅解。台湾方面虽然未被邀请参会，但与美方一直保持密切沟通。当台湾方面发现和约草案中唯独对台湾澎湖和西沙南沙不指明归属，却让其他土地各有其主时，时任驻美大使顾维钧受命与美方进行交涉。在美方坚持模糊化处理的情况下，顾维钧退而求其次，为彰显与其他战胜国所受待遇的“平等”，提出对所有领土问题都模糊化处理，即只规定日本放弃这些领土，不规定由何方承接。美方最终居然采纳了这个建议。
因此，最终定稿的旧金山对日和约，在处理领土议题的第二章中，除明确规定日本承认朝鲜半岛独立外，其余领土全部是“放弃一切权利、权利名义与要求”，包括济州岛、巨文岛、郁陵岛、台湾和澎湖列岛、南沙群岛和西沙群岛、库页岛南部和千岛群岛等。这种模糊化处理为此后东亚区域的领土争端埋下了总祸根。
对于苏联来说，作为二战中的主要盟国之一，它的领土主张未能在《旧金山和约》中体现出来，所以虽然参加了旧金山和会，却拒绝在和约上签字。但由于它已实际控制库页岛南部和千岛群岛，美国和日本都奈何不得。但此举也直接引发此后日苏（俄）之间的北方四岛（南千岛群岛）争端。此外，由于《旧金山和约》的领土条款中漏掉独岛（日本称竹岛），也造成后来韩国与日本之间的岛屿之争。
对于中国来说，作为对日作战最久、牺牲最大的同盟国，却未从《旧金山和约》中确认已在《开罗宣言》中申明、《波茨坦公告》中重申、《日本投降书》中确认的台澎等地的领土主权，当然要斥之为非法无效，不受其约束。因此，《旧金山和约》也为台海议题乱上添乱，为后来的南中国海争端埋下隐患。此外，美国强势主导的《旧金山和约》及随后的《美日安保条约》，在琉球问题上完全排斥所有其他盟国的介入，也为后来的琉球问题和钓鱼岛（日本称尖阁诸岛）问题埋下隐患。
总之，《旧金山和约》的领土条款违背了二战中主要盟国之间确立的不单独媾和原则，违背《日本投降书》中初步做出的领土安排，导致此后东亚区域出现多个领土争端，实为战后该区域的重要乱源之一。高市早苗此时以《旧金山和约》为挡箭牌，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引发新的争议。
作者是上海交通大学台湾研究中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