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宇航员1969年首次踏上月球，成为人类航天史上的里程碑。半个多世纪后，作为迄今唯一实现过载人登月的国家，美国如今却愈发感到紧迫：一方面加快推动重返月球计划，另一方面担心中国抢先登陆。
从1969年“阿波罗11号”首次登陆月球，到1972年“阿波罗17号”执行最后一次任务，美国共有12名宇航员在月球留下脚印。然而，在与苏联的太空竞赛中取得领先后，美国社会对高成本、高风险的载人登月热情降低，阿波罗计划被终止。
2017年，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第一任期签署“1号太空政策指令”，宣布美国航天员将重返月球并最终前往火星。不管是特朗普1.0还是2.0时代，美国一直视中国为太空领域的主要竞争对手，这场竞赛持续升温。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局长提名人艾萨克曼（Jared Isaacman）今年12月3日在参议院听证会上强调，美国必须在“主要竞争对手”登月之前重返月球，并计划建立永久基地，探索和评估月球的经济、科学和国家安全价值。
他也警告：“如果我们落后——如果我们犯错——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赶上，后果可能改变地球上的力量平衡。”
次日，美国国会众议院科学、太空与技术委员会下属航空航天小组召开听证会，主题为“中国太空崛起及其对美国领导地位的风险”。当被问及NASA能否在中国登月之前按计划重返月球时，多名专家这样回应：“不，我很悲观”；“我很担心”；“也许吧”；“以目前的计划来看，不可能”。
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所太空安全项目副主任斯沃普（Clayton Swope）在会上说：“中国在太空领域大体上沿用了美国脚本，但中国却做到其他国家从未做到的事情。”
中国航天已完成三创举
他列举三项中国航天创举：全球首次月球背面无人采样返回、地球静止轨道卫星在轨加油，以及运营全球首颗、也是唯一一颗在地月L2点运行的通信卫星。
地月L2点位于地球到月球的延长线上，距月球6万5000公里，航天器在那里受到的地月引力达到平衡，用较少燃料即可保持位置。
美国将重返月球计划命名为“阿尔忒弥斯”（Artemis），对应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的孪生姐妹。巧合的是，中国自2004年启动的探月工程以中国神话人物“嫦娥”来命名，这项工程分为无人月球探测、载人登月和建立月球基地三个阶段。过去20年来，中国先后发射嫦娥一号至嫦娥六号探测器，其中嫦娥六号去年实现月球背面无人采样返回。
中国自2023年全面启动载人登月任务，官方近期重申“2030年前实现中国人登陆月球的目标不动摇”。
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新闻发言人张静波在今年10月30日神舟二十一号载人飞行任务新闻发布会上介绍，长征十号运载火箭、梦舟载人飞船、揽月着陆器、望宇登月服、探索载人月球车等飞行产品已完成初样阶段主要工作。
他也提到，科学研究与应用系统已完成各次飞行任务载荷方案设计工作，发射场、测控通信、着陆场等地面系统研制建设工作正加速推进。
中国更早登月可能性上升
与之相比，美国的阿尔忒弥斯计划原定今年底实现重返月球，但因技术、预算等问题不断推迟。
按照NASA的最新时间表，载人绕月的阿尔忒弥斯二号任务预计最快明年2月实施，载人登月的阿尔忒弥斯三号任务预计2027年中旬进行。
NASA在计划中大量依赖私营企业，如月球着陆器由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基于星舰（Starship）改造。但据美国媒体Politico曝光的SpaceX内部文件，星舰最快要到2028年9月才能实现载人登月，这意味着在最新的登月计划中，中国比美国更早登上月球的可能性不断上升。
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赵通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如果阿尔忒弥斯计划继续延误，而中国保持既定推进节奏，北京将能成功反转政治叙事：美国的计划因政治掣肘和工业瓶颈陷入停滞，而中国则稳步兑现承诺。
在他看来，中国推动载人登月不仅是科学追求，更承担国家威望与政治目标，同时也是强大的产业政策驱动力，“推动先进材料、自主系统、人工智能与高端制造等突破，并将反哺民用及国防产业”。
中美争夺月球治理话语权
事实上，围绕各自的载人登月计划，中美正拉拢“朋友圈”，争夺月球治理的话语权。月球南极被两国视为战略要地，那里蕴藏的水冰将成为未来基地的关键资源，是深空探索的跳板。
美国在2020年发起《阿尔忒弥斯协定》（简称《协定》），至今已有59个国家签署。有分析认为，《协定》倡导划分“安全区”，直接目的是抢占月球珍稀资源，保证探索和开采资源不受他国干扰。
中国则未签署《协定》，而是与俄罗斯在2021年共同启动国际月球科研站。截至今年4月，已有17个国家和国际组织、50多个科研机构参与。
赵通认为，如果在这次的竞赛中，中国率先实现载人登月，国际月球科研站将成为中国继“一带一路”与数字基础设施之后吸引国际伙伴的新平台，尤其是那些对西方领导力心存疑虑、但渴望参与高端航天合作的发展中国家。
中国航天要超越美国 仍须先攻克关键技术
当下，中国正以举国体制推进航天强国梦，载人登月与商业航天双线快速发展。
今年10月公布的“十五五”（2026年至2030年）规划建议首次明确提出加快建设“航天强国”，推进航空航天等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发展，而商业航天自2024年连续两年写入政府工作报告。
在政策鼓励下，社会资本过去十年大量涌入商业航天领域，当前中国商业航天企业数量超过600家。今年11月，中国国家航天局设立商业航天司，并发布推进商业航天高质量安全发展行动计划及提出22项举措。
中国太空规划具连续性 美因选举周期政策摇摆
受访专家分析，中美在太空竞争中各有优势。中国拥有目标明确、长期稳定的政策体系；美国依托更具创新力的私人航天企业、成熟的科研体系和广泛盟友网络保持领先。
欧亚集团中国高级分析师邱明达就指出，中国的中央集权制使太空规划更具连续性，而美国选举周期容易造成政策摇摆。
然而，中国即便有望在载人登月领先美国一步，但要在航天领域实现全面超越，仍面临攻克部分关键技术的挑战。
全球化智库研究员莫天安研判，中国有望在“十五五”规划期间在地月运输与月球任务上与美国形成对等竞争，“关键领域差距缩小是可能的，但完全反超不太可能”。
赵通直言，即使中国在某些象征性节点领先，比如抢先载人登月或某年火箭发射次数超过美国，但要在“十五五”收官前全面赶超可能性不大。
美国太空新闻网统计，中国今年已进行70次火箭发射，创下新高；但这一数字仍低于美国的150次，美国的大部分发射由SpaceX的可回收火箭猎鹰9号执行，用来发射低轨卫星互联网星座“星链”（Starlink）。
低轨卫星互联网星座也是中美太空竞争主要赛道之一。SpaceX凭借重复使用助推器大幅降低发射成本，在全球商业发射与低轨卫星互联网领域巩固主导地位。星链计划部署4万2000颗卫星，目前已有约8500颗在轨，占全球六成以上。
中国视星链为潜在军事威胁，正在推进“国网星座”和“千帆星座”低轨卫星互联网计划，规划合计近2万8000颗卫星，但发射进度受限。截至11月，两大星座仅发射约230颗卫星，“星多箭少、运力不足”是瓶颈，可回收火箭被视为突破关键。
中国在可回收火箭领域仍在攻关阶段。今年12月3日，航天民企蓝箭航天自主研发的可回收火箭“朱雀三号”首飞成功二级入轨，但一级回收失败，显示相关技术仍不成熟。
太空武器化大势所趋 技术高下定地面胜负
中美太空竞赛牵动的不仅是对太空的探索，更深刻影响着全球安全格局。由于卫星在通信、侦察与指挥体系中至关重要，太空已成为两国军事博弈的关键前沿。
俄乌战争进一步凸显航天技术的军民两用价值。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后，乌克兰向SpaceX创办人马斯克寻求星链支援，星链随即在战场通信与无人机作战中发挥关键作用，显示太空能力已成为现代战争的核心支柱。
美国外交关系协会今年9月刊文推演台海冲突场景，认为若中国大陆对台湾采取军事行动，首波打击可能来自太空而非海空。
文章描述，中国地面激光武器可能使美方卫星瘫痪，而具备机动能力的中国卫星可能干扰或摧毁美军依赖的关键卫星，包括用于精确打击导航和部队通信的系统。一旦这些系统被破坏，美军可能陷入“盲战”状态。
美国自2019年正式组建太空军，其作战部长萨尔茨曼（Chance Saltzman）今年4月警告，中国可能将反太空行动视为威慑美国介入地区冲突的手段，并称解放军在演训中常态化使用射频干扰。
据美国太空军的《太空威胁事实清单》，截至今年7月，中国在轨卫星数超过1189颗，其中510颗用于情报、监视和侦察。
中国则批评美国渲染“中国太空威胁论”，强调坚持外空和平利用、反对太空武器化。
中共中央军委机关报《解放军报》今年6月发文，抨击美国加快太空军建设步伐影响全球战略稳定，引发太空军备竞赛，加大太空冲突风险。
不过赵通指出，解放军已将反卫星武器、共轨能力、电子干扰和网络攻击等纳入作战体系。
中国在2007年进行的反卫星试验虽留下大量太空碎片引起争议，却也证明太空打击能力。2015年成立战略支援部队，以及2024年的军事改革，亦显示中国军方整合太空、信息与网络作战力量。
一些学者也担忧，当中美太空竞争演变为零和博弈，后果恐怕双方都难以承受。莫天安就警告，随着双方追求作战能力对等，误判风险正不断上升，“真正的危险不是蓄意的侵略，而是不受控制的竞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