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贝欣:台湾政党恶斗走向高耗损宪政博弈

台湾政党对立最近陷入空前的宪政真空,后续影响重大。立法院11月14日三读通过《财政收支划分法》修正案(下称《财划法》)。行政院评估新法将导致中央举债从3000亿新台币增至5600亿新台币(约126亿新元至235亿新元),冲破《公债法》上限,行政院遂提请复议。然而,12月5日立法院否决复议案,依宪政规范,行政院长应接受决议,并呈请总统赖清德公布法律使之生效。依据《宪法》第37条,总统公布法律须经行政院长“副署”以示负责。岂料,行政院长卓荣泰于12月15日宣示拒绝副署。此举实质上把“责任政治机制”异化为“技术性阻断工具”,导致法律无法完成公布程序,全案因此陷入宪政真空。

面对宪政僵局,府、院、会三方策略迥异,凸显分裂政府下的治理危机。首先,赖清德采取战略性模糊策略,试图在国家元首与党主席双重角色间保持弹性。对外,他维持超然高度,于12月15日召集院际茶叙调解,虽遭立法院长韩国瑜婉拒,仍力求维持仲裁形象。对内,他默许行政院采取强硬路线。此举虽将战火限缩于院际之间,暂保回旋空间,却也埋下必须在维护体制与党派利益间艰难抉择的隐忧。

其次,掌握国会多数的蓝白阵营实行“程序强势”。在野党以民意授权为盾,采取迳付二读、停止讨论等正当程序,否决行政院方案,引发“缺乏实质审议”的争议。在立法者眼中,复议既遭否决,行政院便无权阻挠法律生效,故视“拒绝副署”为对国会权力的公然蔑视与违宪扩权。

最后,行政院祭出宪政自卫手段。卓荣泰于茶叙后随即宣布拒绝副署,主张当立法过程严重有瑕疵且侵害行政核心权限时,副署不应沦为橡皮图章。执政党更援引“法无明文禁止”,将此举定调为捍卫宪政秩序与财政永续的“必要之恶”。

民进党以“宪法无明文强制副署”为辩护,试图确立行动的合宪性。表面上是法条解释,实则是一种宪政硬招(Constitutional Hardball),即政治行动者利用法规的灰色地带进行极限操作。虽然勉力维持了形式合法,却严重侵蚀维系民主运作的“制度自制”惯例。

近期舆论多以前行政院长郝柏村拒签人事案作为类比,东吴大学政治系教授苏子乔指出,直接类比忽略了修宪后阁揆不再经由立院同意、失去独立民意基础的根本差异。“副署”制度原初带有内阁制精神,旨在透过经国会认可的阁揆来制衡总统,但在改为总统直接任命后,行政院长实质上已成为总统的执行长。若院长反对法律,总统本可换人解决。如今却演变成“总统默许院长不副署”,以共同对抗国会,实则是将原本的责任连结机制,异化为复议失败后的第二道否决权。

这种将程序武器化的操作,虽然能换取短期战术胜利,却开创了危险的先例。一旦各方都学会遇到不顺利则将博弈推至制度极限,拒绝履行宪法义务,台湾宪政恐怕会陷入靠瘫痪体制来博取筹码的恶性循环。

然而,导致局势恶化的更深层原因,在于仲裁者的缺席,权力分立争议理应交由宪法法庭裁决,但是目前台湾宪法法庭正处于机能瘫痪状态。当最终裁决者缺席,政治部门便失去依靠司法裁决来平息争议的途径,只能回归原始的政治角力。行政院采取“不副署”的非常手段,客观上或许也因为缺乏实时的违宪审查压力,才有了操作空间。这种司法真空,不仅助长程序武器化,更诱使各方为了短期胜负,不惜利用制度空隙相互消耗。

高冲突治理的代价与出口

僵局之下,台湾政坛未来预计将面临三种高代价途径。一是全面对决,透过倒阁与解散国会重组权力,但可能会加剧社会撕裂;二是长期消耗,对峙双方以冻结预算与消极执行来互相卡关,导致政务瘫痪;三是重回协商,难度最高,唯有各方悬崖勒马、各退一步,才是化解双输困局的理性出路。

无论最终走向哪一种结局,回望整个《财划法》争议,我们看到的是一幅令民众忧心的图景。行政机关以技术性合法的手段,瘫痪了立法意志的实现;立法机关以多数决正当的理由,强推可能缺乏执行可行性的政策;司法机关则因制度设计缺陷被迫缺席。

宪政秩序的稳定,不能只靠法条文字的堆砌,更必须依赖于政治精英对权力边界的自制与尊重。当“赢”成为唯一的目标,规则沦为可以任意扭曲的工具时,人民失去的不只是某部法律的效力,更是对民主体制运作的信任感。

行政院或许能靠拒绝副署暂时挡下法案,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在宪政史上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如何让这场高耗损的对抗安全着陆,不再只是法律问题,而是对台湾政治智慧的终极考验。

作者是马来西亚时事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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