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特朗普政权再次上台，长期以来由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迎来终结时刻。如今，我们正站在以其遗产为基础、构建新秩序的漫长进程的起点。日本外交也不得不顺应这一新的世界格局。
然而，这并不意味美国的军事实力或外交影响力已骤然衰退。遍布全球的美军依然是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经济与技术领域，美国仍保持领先地位。各盟友对特朗普的一举一动高度关注，有时甚至表现出近乎迎合的姿态，恰恰体现出美国在物质国力上的压倒性影响力依然存在。
究竟“终结”的是什么呢？答案是：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特点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
第一，以同盟体系为基础，向盟国提供美国的压倒性军事保护；
第二，以自由贸易为根基，通过经济体系最大化西方阵营国家的经济潜力；
第三，以自由主义理念为基础构筑国际制度与国际规范，尽量减少西方国家间的摩擦，并提高国际关系的可预见性。
然而，自大约10年前奥巴马政权中期开始，这种“三位一体”的国际秩序便逐渐出现裂痕。从第一次特朗普政权到拜登政权期间，自由贸易这根支柱受到决定性动摇；在拜登政权末期，因乌克兰战争和以哈冲突，自由主义国际规范亦遭到重创。随着第二次特朗普政权的组建，美国将彻底脱离以自由贸易为基础的经济秩序，摒弃国际制度与国际规范，甚至试图为短期利益而牺牲最后的支柱——同盟体系。曾被称为“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同盟、自由贸易与国际制度这三大支柱的体系已然崩塌，并且在可预见的将来，恐怕再也无法重新覆盖世界。
在这种局势下，日本以及东亚地区的美国盟国，依然希望强化与美国的关系。背后原因在于中国的存在。
从东北亚到东南亚，若以广义的“东亚”为观察范围，中国频繁进入包括日本西南诸岛在内的周边海域，在南中国海的扩张行动也毫无收敛迹象。在这种情况下，日本、菲律宾等国仍将美国视为唯一能提供对华安全保障的国家。
讽刺的是，当美国主动放弃支撑霸权秩序的基础，给中国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之时，中国自身的扩张行为反而促使地区国家重新团结起来，推动同盟体系的再建。尽管如此，至少在日本，无论是国际政治专家还是政府相关人士，对日美同盟的未来并不抱有乐观预期。
就日本的未来而言，笔者认为，国内正在逐步形成新的共识，这一讨论大致可归纳为三个方向。
第一，提高日本对美国的战略价值，确保日美同盟的稳定；
第二，增强日本自身国力，包括军事力量及对美经济安全的自主能力，从而提升自立性；
第三，与亚洲各国协作，由日本主导推动以自由贸易与自由主义国际规范为基础的“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建设。
在认为有必要推进这三个要素方面，可信赖的专家与主流媒体之间基本不存在分歧。分歧主要出在具体的实施路径上，即：美国是否能在可预见的未来继续深度介入东亚，还是日本应提前为美国可能后退做好准备？再如，虽然普遍认为日本必须强化防卫力，但在考虑经济与财政状况时，应以何种规模与速度推进？
此外，在与亚洲国家共建“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上，日本是否应推行构筑包含中国在内的具有包容性体系，抑或应以“志同道合国家”的协作为核心，将重心放在支持美国上？
这些判断的差异，归根结底取决于各论者对美国、中国及日本自身的认知与立场。例如，对当今美国意图“榨取盟国利益”的动向，是否仍抱有妥协与调和的可能？对中国在西南诸岛与太平洋方向的扩张行为，是否仅视为可调整的领土纠纷，抑或认为这是中国企图将日本置于属国地位的野心体现？
此外，日本有别于其他亚洲国家的一点在于，它具备足以支撑防卫的经济实力与军事潜力，地理上又是岛屿国家，并与东南亚国家保持长期信赖关系。如何评价这种军事与外交潜能，也成为意见分歧的重要焦点。
就当下而言，日本外交面临的最大课题，是在维持同盟稳定的同时，尽量控制特朗普政权政策带来的经济冲击，也就是所谓的“争取时间”策略。同时，构建与中国的稳定关系无疑十分必要，推进与韩国及东南亚的友好关系也已成为既定路线。
然而，从更长远的视角来看，自冷战时期以来的日本外交，根本前提已然崩解。在这一框架下，日本外交虽将维持总体方向，但运作方式与重心势必出现相当幅度的变化。鉴于日本的国力，东京的外交走向反过来也将对东亚地区的国际形势，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
作者是日本中央大学法学部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