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育部宣布从明年1月起,13所中小学将改用中央厨房供餐模式。这主要是为了应对学校食堂长期难以吸引并留住摊主的现实困境,同时希望在食品安全、营养标准和供应稳定性方面取得更好的平衡。消息公布后,在家长之间引发不少讨论,支持与疑虑并存。
从制度层面看,这样的转变不难理解。小学食堂摊位本就不容易经营。学生人数有限,价格受控,利润空间不大,加上学校假期和教学安排带来的不确定性,即使租金相对低廉,仍难以维持稳定运营。这也是官方多次提及的现实背景。在这情况下,通过中央厨房集中制作、统一配送,既能减轻学校在招摊与监管上的压力,也有助于确保餐食符合健康与营养要求。
我女儿就读的小学,正是在这个假期更换餐饮供应模式。家长群里讨论好几天,有人关心食品安全是否有保障,有人担心孩子是否吃得惯。前几天,学校邀请家长和孩子参与试行活动。我们品尝饭菜的味道、学习如何提前预定餐食、领取与归还餐盒。流程清楚,秩序井然,也能看出校方在执行层面相当谨慎。
只是站在现场,我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孩子吃午餐的方式已经和我熟悉的校园经验不太一样了。过去的食堂生活很简单,下课铃响,孩子排队买饭,一边等,一边和同学聊天。偶尔因为犹豫而错过想要的菜,也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小遗憾。那是一种不必提前规划的日常。饿了,看见了,决定了,就买了。
现在,午餐要由父母协助提前预定。这样的安排当然有效率,也减少孩子在队伍中等待的时间,但同时,吃饭变成一件被安排好的事情。选择发生在前一天,而不是在真正饥饿的当下。有时候,吃饭本就是随性的,而这种随性正被制度化地收紧。
女儿以前很喜欢食堂的炸鸡腿,偶尔还会买回来给我吃。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健康的食物,却是她校园生活中一个明确而快乐的记号。以后大概吃不到了,这当然算不上什么重大损失,却让我意识到,一些具体而微小的喜好,会在制度转换中悄然消失。
在推进这次转型的过程中,学校也尽量顾及原有摊贩的处境。校方说明,在装修和更换供应模式前,会协助摊主处理后续去向问题,包括转介至其他学校等安排。这种做法让不少家长感到安心,也显示制度执行并非完全忽视个别处境。
对孩子来说,改变最明显的也许不是吃什么,而是何时去、想吃什么。
过去,如果教师拖堂,孩子心里会着急。一方面担心排队时间变长,另一方面担心想吃的饭卖完。理性地说,学生不该把注意力放在午餐上,但谁的年少不是如此。即使现在,我已30多岁,在读博士,如果课程延长,也难免会想,一会儿去餐厅还有没有喜欢的菜。
那是一种很人性的焦虑。按照新模式,孩子下课后属于他的那一顿饭,不论多晚都已在那里等着。从秩序和管理的角度看,这是进步。但同时,一种与时间、选择和偶然性有关的经验,也逐渐淡出校园生活。
小学食堂的小贩摊位从来不只是售卖餐食的地方。它为一些年长者提供继续参与劳动的空间,也为孩子保留一点不被完全规划的日常。它的低盈利本身就说明,承担的并非纯粹市场功能。
中央厨房并非问题本身。真正值得思考的,或许是当公共制度不断朝向更高效率时,那些原本默默承接社会成本的空间,是否过快地被移出视野。这并不是呼吁回到过去。面对现实的人力与管理压力,改革几乎不可避免。但在推进转型时,也许可以多问一句,除了效率,是否仍愿意为那些难以量化却真实存在的日常经验,保留一些位置。
孩子终究会长大,炸鸡腿也会成为回忆。只是多年以后,当他们回想起小学的午餐时间,希望记得的不只是领取餐盒的流程,而是与同学并肩排队、随意决定、偶尔落空,却真实存在的日子。
作者是新加坡神学院哲学博士候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