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声称在美留学的中国博主发明的“美国斩杀线”理论爆红,中国网民本周纷纷关心起遥远的美国“底层悲歌”,不少中国官媒和爱国网红也接连下场“中美对账”,试图论证中国制度优越性堪比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斩杀线”原本是一个游戏术语,指游戏角色血量跌破临界值时,就可以被秒杀,但在中国网络连日来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却成了美国人民“生活水深火热”的代名词。
北京青年报社旗下微信公众号“团结湖参考”在一篇评论中写道:“很多美国人的财务处于紧平衡状态,扣除一系列必须开支后所剩无几,一旦遭遇意外、疾病或是失业,他们的财务状况就将跌破某个临界值,美国社会会用一连串机制‘迫使’其流落街头。在美国,流浪汉的平均生存时间只有三到五年,他们的最终结局就是被社会‘斩杀’。” 这篇文章星期三(12月24日)也被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头条号转发。
“斩杀线”延伸出跨度如此之大的“理论创新”,要归功于以年轻受众为主的中国视频平台哔哩哔哩(B站)上,一个被网民称为“牢A”的博主——“斯奎奇大王”。
操着一口中国东北口音的“牢A”,今年10月底万圣节前后在标注“内容纯属虚构,旨在娱乐”的B站直播中,讲述起“西雅图冰雨夜万圣节”,以及被网民总结为“西雅图‘高达’(牢A的网络黑话,指尸体)爆仓”的故事,成为他走红的契机,原本只有五位数的B站粉丝量,在过去一个月里疯涨至逾50万。
“牢A”从未露脸,身份颇有些神秘。据《亚洲周刊》报道,“牢A”自称是一名在美国西雅图的中国留学生,学习生化专业,在做收尸兼职赚取收入。这项工作大多接触因贫困、药物滥用或意外离世的底层人员尸体,“因此他有第一手的所见所闻”。
报道称,“牢A”最引人关注的案例是“西雅图下水道惨剧”。他曾在直播中宣称,“在当地洪水爆发期间,部分因失业沦为流浪汉的前程序员群体,因躲入下水道避雨而被洪水淹死”。“牢A”进而在12月7日的直播中引入“斩杀线”概念,意指“美国中产与赤贫之间缺乏缓冲带,一旦阶层滑落即面临生理性清除的残酷现状”。
这些“牢A故事会”无从考证,但“斩杀线”理论一经提出,便在中国网络小幅流传开来,最终在本周进入大众视野。中国国民级应用微信的关键词指数显示,“斩杀线”一词的热度在星期一(22日)突然暴涨五倍,并在过去几日持续快速增长。
不少中国爱国正能量网红不舍昼夜高频发文,让“美国人承认斩杀线存在”、“年薪45万美元程序员半年变流浪汉”等多个相关词条,轮番登上网络热搜。“斩杀线”由此成为中国网络热话,民众纷纷关心起地球另一边的他国事务。
这其中,时常引导中国网络舆论的复旦大学“网红”教授沈逸,过去五天已在微博连发逾50条有关“美国斩杀线”的贴文。
他认为,“牢A”开辟了美国社会观察研究的新视角,“新一代中国青年用实际行动以及平台赋能,有效消除了中美之间因为信息壁垒和观察视角限制而存在的错误认知以及信息茧房,为在新的历史时期准确认识和理解美国,理解和把握中美战略竞争的走向,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场域”。
沈逸称,“斩杀线”一词的出现和流行,是普通民众用田野观察重新发现了“美式资本主义下剩余价值规律运行的真实形态”,“只要是身处美式资本主义的个体,他们就无法脱离斩杀机制”。
与沈逸关系密切的民族主义新闻网站观察者网,本周也已连发近20条带有“美国斩杀线”关键词的微博,批评“美国就是一个把触手伸向全世界的吃人怪兽”。
“牢A”的粉丝受众似乎和沈逸及观察者网高度重合。B站上一个名为“沈逸搬运工”的账号,长期致力于“分享沈逸观点和正能量”,在近期成了获“牢A”授权认可的切片员(指二次剪辑网红博主视频进行传播的视频号),开始频繁发布“牢A”的直播片段。“牢A”星期二(23日)也主动转发了一个观察者网运作账号发布的批美视频。
另一个粉丝已破10万人的“牢A”授权切片账号,星期四(25日)发视频说:“牢A的故事印证了那句话,讲好中国故事,不一定讲中国故事。听了他的故事后,很多人都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有了更新认识,更加坚定了大家对我国制度的信心。顺便也让那些在网上天天叫唤说我们有问题的人,也只能阴阳怪气地再酸两句。事实胜于雄辩。”
但“牢A故事会”到底是否属实,也引起网民议论。“牢A的视频内容缺乏直接证据,为什么仍有很多人无条件相信他”的提问,在中国问答网站知乎上已有逾1600万次浏览。
立场偏自由派的微信公众号“码头青年”,星期二便发文说,“牢A”透露的个人信息中,“中国留学生、美国医学院学习、兼职替人收尸,这三点叠加在一起,基本可以给出结论,一眼假”。
文章称,国际学生在美国医学院占比极低,加上医学院学习时间超负荷,绝大多数学生几乎无法长期稳定兼职。“如果是中国学生,更不现实,身份就卡死了。而且尸体转运几乎不可能被学校或移民局批准为合法兼职。”
“码头青年”还质疑“牢A”把真实事件拼接在一起编造故事,并以中国案例解释道:“一个小镇做题家,进了大厂被裁员,买的房子烂尾,家里有人进ICU,钱正好存在某家村镇银行里取不出来,父母每个月就一百来块养老金,最后做题家回老家喝农药自杀......你信吗?”
“斩杀线”理论流传到海外中文网络后,也有X(前称推特)网民发现,“牢A”在过去两个月里连续多日开直播,每次都持续数个小时,质疑“是哪家医学院课业这么松?”
尽管“斩杀线”背后的美国故事真假难辨,但不少中国官媒依然在本周陆续下场“中美对账”,试图借由美国人的“悲歌”,来论证中国制度优越性。
上述“团结湖参考”的评论称,任何国家都难免有人会陷入困境,中国“多层次的保障和救助制度,强有力的政府力量,有效防止大规模的流浪现象产生”,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之下,“资产全部丧失后就只能流浪,因为你贫无立锥之地,社会并不存在一个为底层提供的缓冲空间”。
另一中央级官媒《农民日报》,星期四也发表题为《中国为什么没有美国的“斩杀线”?》的文章,称中国拥有一套常态化防止返贫致贫机制,“安全网”与美国“斩杀线”形成鲜明对比。“(中国)通过监测帮扶信息系统,对存在返贫致贫风险的群体早发现、早干预、早帮扶,实现住房、就业、医疗、养老等全领域覆盖。”
香港城市大学法学院教授王江雨星期四在微博发文说,所谓的“斩杀线”是普世现象,全世界任何国家都存在,中国也不例外。“中国的底层,包括广大农村,一场大病导致一家贫困难以翻身的现象持续了几十年,到现在也并非不常见。农村老人的惨状生活,也并没有消失。”
在捧红“牢A”的B站上,一个题为“我爸爸突然确诊胃癌晚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的视频,星期四紧挨“斩杀线”内容,出现在了不少网民的视野中。
上传这则视频的博主拥有近40万粉丝,自述家中有100多万人民币的外债,“我相信只要努力工作,生活就会变更好,但是我发现,现在没有”。有中国网民在留言区感慨“命运专挑苦命人”,不少人晒出捐款截图,贡献微薄之力。
网民对远方的他国事务评头论足的同时,他们的同胞中正有人因疾病、债务、失业等而无处求援。比起审判地球另一端的苦难,那些近在身边、热搜中看不见的低声哭泣,或许更值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