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天到咖啡店打包，与几名食客在一个摊位前排队。女摊主是来自中国的新移民大妈，豪爽，嗓门大，卖福建面、炒粿条和菜头粿，生意好得很。她请了一名60多岁的助手，忙前忙后，虽然动作笨拙，但工作十分卖力。
忽然一声巨响，助手打翻了一叠食物。摊主立刻大声责怪，甩出一句刺耳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助手低着头，不敢吭声。
同在排队的一名女食客见了，告诉摊主不要吃了，转身到隔壁摊。
我低声问她：“是等太久了吗？”
她摇头：“人家刚来，要时间适应。她那句话太过分了。”
原来她是用抵制来抗议恶言。
离开时，心里有些纠结：我是否也该说些什么？是否该提醒摊主，要多体谅别人一些？
即使没当过饮食摊位助手，也知道很“难赚”。工作时间长、空气不流通、空间狭窄、闷热，一身油烟味。若有更好的选择，很多人都不会想在这种环境里谋生。
新加坡富裕了，这是事实。看看很多人假期一到，举家出国，一口气花一万八千是平常事，但另一边，年轻人压力大，年长者感叹生活费节节上升，许多人拼命赚钱，只为让家人过得稍微舒服一些。
有些人无法想象，100元对某些人仍然如“牛车轮”般沉重。我曾问一名嫁来本地的马来西亚籍女工，为何不申请永久居民？她轻声说：付不起100元申请费。
无偿代表贫困者的刑事法律援助计划（Criminal Legal Aid Scheme, 简称CLAS），近期出版的40周年特刊里提到一宗许久联络不上当事人的个案。按地址上门后，才发现那名22岁的年轻妈妈没钱给电话卡充值，所以电话联络不上，她也没钱搭车到国家法院，更没有时间处理法律事务。
人力部近期发布的《2025年劳动力报告》预估，平台人员人数今年微增至7万1600人，其中逾三分之一是60岁及以上年长者，包括德士司机、私召车司机和配送员。
富裕社会的表面繁华下，就有这么一群默默撑起城市，却最脆弱的人。
前阵子，亲眼看到一名送餐员雨天滑倒，膝盖流血。他扶起电单车，请我撕开创口贴，自己再把另一片旧伤口上的，转贴到新伤口：“这是昨天弄伤的。”我一时无言。
《平台人员法令》今年1月生效，让他们享有工伤赔偿、公积金与协会代表，劳资政的努力值得肯定。
劳动力报告也显示，留在职场的年长者持续增加。60岁及以上者在劳动力中的占比，从2015年的12.3％增至今年的19.3％，也就是每五名劳动者，就有一人年过六十。
劳动群体的生活不容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或者肢体不灵活，有缺陷者。平凡的我们无法让每个人过得更好，但至少在面对服务你的他们时，多一点耐性——这不是同情，而是对一份职业的尊重。
一句话，可以压垮人，也可以扶人一把。被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助手，也许刚来到陌生环境，也许只是慢了一点，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工作。老板的一句羞辱，足以抹杀她全部努力。
其实，不只是摊位助手，许多高薪专业人士即使懂得“职场霸凌”，深受其害时也不敢举报，只为保住饭碗。
再过两周，就是新的一年。对一些人来说，新年愿望不是“更好”，只是“不要更辛苦”。
所以，我想这样祝福：
愿我们少一点指责，多一点体谅；
少一点高姿态，多一点人情味；
少一点“成事不足”，多一点“谢谢有你”。
愿这座城市的温暖，不只属于负担得起的人，也能传递到那些在缝隙里努力生活的人。
（作者是《联合早报》资深高级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