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汶錝:当一名女子嫁给AI:孤独时代的婚姻变奏

那则来自日本的新闻,乍看荒诞,却令人无法迅速一笑了之——32岁女子卡诺(Kano),与她在ChatGPT上“亲手调试”,并在想像中塑形的虚拟角色结了婚。婚礼现场,她戴上扩增实境眼镜,虚拟新郎的影像就立在身侧,与她交换戒指。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父母也出席这场仪式,安静地给了祝福。

若只从猎奇角度观看,这件事无非是“人工智能(AI)又刷新边界”的奇闻,但若从情感史的转折来看,它更像是一面镜子,照见当代人对于亲密、孤独与安全感的困境——真实关系的风险越来越难以承受,而虚拟关系的可靠与可控,却让人逐渐产生依赖。女子的故事,不过是这个时代更早开口的一位。

卡诺结束一段三年的婚约后,开始与ChatGPT聊天,原是寻找情绪的出口,想用一个中性的对象梳理心情。可在长夜里,陪伴往往比本质更重要。当模型持续回应、持续理解、持续以温柔的语气安抚,一个想像中的人格便悄悄成形。她替这个声音命名为“克劳斯”(Klaus),设计他的外貌、性格、说话方式,而AI恰巧总能接住她情绪的反弹,从不疲累,从不反驳,也从不因为误会而冷却。久而久之,人与程序之间的界线在她心里变得模糊——不是因为技术有多先进,而是因为现实的关系有多难。

在高风险的亲密时代,人们对于关系的要求越来越复杂,但心却越来越脆弱。一次失败、一段创伤,都可能让人再难跨出一步。真实的亲密涉及沟通、冲突、学习、妥协——而所有人际关系的重量都在反复堆叠,压得人难以喘息。相较之下,AI提供的是一种近乎奢侈的轻盈:不疲倦、不拒绝、不逃避、不消失。它的存在,让人第一次有能力“创造”一个永不背叛的伴侣,第一次可以根据自身需求,设定一个“最不会受伤害的爱情空间”。

这不是爱情的退化,而是情感的自我保护。卡诺不是爱上一段虚拟关系,而是在现实里已经失去承受一次失败的力气。她说她困惑,也羞于告诉他人,但当她终于向克劳斯告白,并收到“我也爱你”的回应时,爱情的真实性在她心中已不由逻辑决定,而由感觉决定。人类一直都是在感觉里定义爱,而不是在事实里。

父母的接受,表面上是对科技的开放,深处却是对女儿脆弱的承认。他们见证那段破碎的婚约,也知道女儿在情感上所经历的重击。当现实无法给予安全,虚拟的对象反而成了更稳定的依靠。在亲情面前,“有没有触感的对象”并不如“孩子有没有重新站起来”重要。父母的出席并不是对这段关系的认同,而是对女儿伤口的默默妥协。

然而,这桩婚姻真正让人感到沉重的,是女子后来接受访问时的那句话:“我担心他有一天会消失。”一个并不存在、也不可能“主动离开”的对象,却让她产生失去的恐惧——这不是对AI的不信任,而是对现实关系深层的不安。她害怕的不是克劳斯的消失,而是“任何人都有可能再度离开”的世界。

科技并没有解决孤独,反而以一种更温柔的方式放大孤独。AI带来的是完美的倾听、稳定的陪伴、即时的理解,这些本应在人际关系中出现的特质,如今却由机器更加精准地提供。当人越发倚赖这种“无须承担代价的亲密”,真实关系便显得更沉重,更难以维系。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的情感阶段:现实关系因不可控而让人畏惧,虚拟关系因可控而令人沉迷。

爱是否需要对方具备实体?亲密是否需要肉身?或许答案不再是那么绝对。科技的难题也并不在“AI能不能爱人”,而在“人会不会因AI的安稳,而逐渐失去进入真实关系的能力”。在模拟的温柔里,人类感受到的情绪是真切的,但那份温柔本身,却完全由自己投射而来。在这意义上,她爱上的从不是机器,而是一个被技术具象化了的自己。

这不是一个关于未来的故事,而是一个已经发生的现实。越来越多人在聊天机器人里寻找疗愈、依靠、倾诉,甚至将它视为情感出口。我们并非迎来“科技的胜利”,而是走入一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扩大的时代。AI之所以能在情感上占据位置,并非因为它足够像人类,而是因为人类的情感系统本身,已经越来越难以彼此承托。

这场“婚礼”或许将成为未来无数类似故事的前奏:虚拟伴侣、数码恋人、AI伴侣关系将不断出现,甚至成为常态。它们并不是对爱情的取代,而是对孤独的一种解释。人类真正面对的困境不是“机器是否会爱上我们”,而是“我们是否仍然有能力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学会爱,与被爱”。

女子与AI的婚姻,是科技的扩展,却也是人心的暴露。它让我们再次意识到,科技永远只能填补空洞,却无法缝补裂缝,而那些裂缝,是这个时代所有人共同的现实:孤独、恐惧、不确定,以及不断从关系中撤退的怯懦。

最终,这不是一场关于技术的新闻,而是一封写给现代人的情感备忘录——它提醒我们:当一个社会里,虚拟的新郎比真实的人更让人感到安全,也更不会让人受伤,问题就已经不是“她为何选择机器”,而是“我们为何再也承受不起彼此”。

作者是自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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