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特稿:西马政党东渡栽跟斗 东马崛起成布城造王者

尽管马来西亚是联邦制国家,但国民阵线掌权的半个多世纪里,政治权力一直高度集中在吉隆坡。从2013年大选国阵遭遇重挫,要东马协助才勉强过关继续执政开始,这种情况出现了微妙变化;到2022年大选,沙巴和砂拉越的执政联盟出手,支持希望联盟主席安华执政中央,马国政治形势已成“得沙砂支持者得布城”。

在11月29日举行的沙巴州选举,西马半岛的全国性政党,包括希盟、国阵及国民联盟各成员党遭沙巴选民拒绝,进一步凸显马国政治格局继续蜕变,变得更像马来西亚联邦1963年成立时的初衷,即沙巴和砂拉越作为建国伙伴,与西马半岛享有平等地位,而不只是“州属”。

马来西亚沙巴州选举期间,首府亚庇街道上可见联邦团结政府的大型广告看板,强调联邦政府给予沙巴历来最多的拨款。不过,这类宣传仍抵挡不了沙巴选民掀起的反西马政党浪潮。(萧郡瑜摄)

马国国会2021年修宪,将沙巴和砂拉越的地位从“州”恢复为“邦”。在那之后,砂拉越逐步去除砂拉越机构或职称中的“州”字眼,并将砂拉越州首席部长改称为砂拉越邦总理(Premier)。

相比之下,沙巴在恢复邦地位上不如砂拉越积极,至今仍保留州首席部长、州政府等称谓。

不过,这次州选结果显示,沙巴人向没被西马政党渗透的砂拉越看齐,掀起“沙巴优先”的反西马政党浪潮,要把西马政党挡在南中国海彼岸。

如果沙砂选民未来继续投票支持本土政党,马国联邦政权的天秤势必缓慢但明显地向东倾斜。这种转变将令西马政党不得不集中全力争夺半岛的席位,然后通过谈判争取东马政党集团的支持执政中央,东马政治集团在这过程中可获得更稳固的自治权、财政收入和代表权保障。

这或许会让马国走向更名符其实的联邦制,但也可能只是更功利主义的联邦制。不管如何发展,它将迫使马国在未来面对一个政治现实:联邦政权将由东马主导。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访问学者维拉希尼(Vilashini Somiah)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这不会是布城愿意接受的现实,但政治风向若继续这样发展,权力格局必将朝着这个方向转变。“沙巴州选结果对首相安华而言是严厉的警告。未来能否继续执政,取决于他的政策能不能切实让东马人民受惠,同时将沙巴和砂拉越视为真正有影响力的政治伙伴,而不仅仅是维持政权的票仓。”

民兴党支持者在提名日当天给候选人摇旗呐喊。民兴党在沙巴选举拿下大部分原属民行党和公正党的城市及华人选区,反映了地方主义抬头。(萧郡瑜摄)

目前,沙巴有25个国会议席,砂拉越有31席,约占国会下议院222席的四分之一。根据《1963年马来西亚协议》(MA63),当初共组马来西亚联邦时,新加坡、沙巴与砂拉越的国会议席数量,占下议院总议席数量的三成。

新加坡退出联邦后,沙砂的国会议席数量没有相应增加,两邦多年来一直提出增加议席数量的要求。本届沙巴州选前,安华表明内阁原则上同意增加沙砂国会议席。安华州选后也强调,联邦政府将致力于根据MA63向沙巴返还40%净税收。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马国研究项目兼任主任李活安告诉《联合早报》,这类有意义的协议有助于提升团结政府在沙巴的支持率,即便撇开政治因素不谈,联邦政府与东马之间的这些问题若能解决,也有利于马来西亚的民族团结。

不过,若联邦权力重心东倾,希盟等西马政党联盟不容易在东西马之间取得平衡,可能会顾此失彼,弄巧成拙。

马国拉曼大学政治与新闻系助理教授刘惟诚认为,来届大选会是分水岭。西马政党如果在东马的颓势持续,将大大增加入主布城的难度。一旦西马政党只能放眼西马议席,东马的国会议席必然成为筹组联邦政府的关键,进而提高东马两邦的政治筹码。

州认同感和特殊主义有扩大迹象

“东西马的政治文化可能会进一步分化,西马会继续‘种族与观念政治’,东马则继续‘发展、自治与资源政治’。虽说两地政治生态本就不同,但这样一来,互相会更难融入。

“但这并不意味着两地会对立。只要东西马互相尊重,就不会分裂。西马的政党联盟只须尊重东马的本土叙事和政治议程设定权,就可以取得平衡。”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马来西亚项目协调员陈惠珍则认为,未来马国的政治趋势可能是选民越来越倾向于支持能代表他们自身权益或本土利益的地方领袖,而不是代表某个政党利益的候选人。

她说,联邦政治体系碎片化导致各州的利益诉求日益凸出。除了东马,西马也存在州认同感和特殊主义,例如一直强调“柔佛民族”(Bangsa Johor)的柔佛,以及长期由反对党伊斯兰党执政、宗教氛围较保守的吉兰丹。

“如今吉打也出现‘吉打民族主义’,提出槟城属于吉打的主权要求。这种趋势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像巫统或国阵这种能凝聚选民的全国性政党或联盟,未来似乎不太可能出现。伊党在北部势力强大,巫统则在南部根基更强,人民公正党和民主行动党在城市等混合区则有较大影响力。”

这意味着马国政治将进一步碎片化,没有一个政党或联盟能独大。这也意味着马国政治会出现更多变数,而这些变数或许是孕育全新政治文化的摇篮。

多元种族权利共享共治模式面临考验

马来亚由巫统、马华公会和国大党三大种族政党共同争取独立,三党组成联盟及后来的国阵,实行多元种族权利共享共治的政治模式。即便是不再以种族为基础的希盟,所组成的团结政府仍以三大种族为主。

在东马沙巴和砂拉越,种族关系比西马融洽,种族政治也较为淡化,本土政党和外来政党(西马政党)的论述似乎比种族论述更能吸引选票。

被认为代表华人的民行党在沙巴州选全军覆没后,西马出现“普天同庆”的现象,甚至有人呼吁各州选民在来届大选效仿沙巴人的投票方式。

当东马政治崛起并开始感染西马选民时,多元种族共治及权利共享的模式也面临考验,更有人乐观地希望,这会成为马国从种族政治走向非种族政治的契机。

希盟在沙巴州选举遭遇重挫,对联邦政府而言是一记警钟。希盟已决定明年首季召开全国大会,确立接下来两年的的改革重点和国家发展方向。图为首相及希盟主席安华11月27日在沙巴亚庇为参加州选举的希盟候选人造势。(取自安华脸书)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马来西亚项目协调员陈惠珍指出,认为种族课题在东马不构成政治因素的看法并不正确。事实上,在大部分多元种族社会里,尤其是有裙带关系及恩庇政治(patronage politics)的地方,种族政治往往是常态。

东马不以宗教种族课题 攻击对手趁机捞取选票

马国政治观察员许国伟也认为,东马政治以回教徒和土著为两大主流,这与西马半岛没有太大分別。两者的差別在于,东马回教徒和包括非回教徒的土著在政治论述上没有内耗,无须在选举中放大宗教与种族课题来攻击对手争取选票;但在西马,种族和宗教课题最容易发酵及捞取选票。

“所以东马本土意识崛起,短期内无法改变西马主流政治操弄种族和宗教的习惯,也不会改变喊着非种族政治却做着种族政治之事的现实。”

拉曼大学政治与新闻系助理教授刘惟诚说,在沙巴和砂拉越,本土政党优先的论述之所以能压过种族论述,是因为选民更在意地方资源、自治权和发展需求,而不是族群身份。

这种趋势若延伸到西马,预计会弱化长期主导西马的族群动员方式,把政治焦点从“族群vs族群”,转向“地方利益vs联邦权力”,或“效率vs派系”。

“换言之,地方主义崛起不等于否定族群,而是把族群放在次要位置。这可能成为马来西亚迈向较少族群色彩、更务实政治竞争的契机,但不太可能一夜之间终结种族政治。”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研究员、马国研究项目兼任主任李活安也说,以马来人为主的国盟在西马仍有强大影响力,希盟依然在马来选民中举步维艰,并依赖巫统争取马来票,这说明以种族为基础的政党根基依然稳固。

民行党会成为马华2.0吗?

民主行动党是多元种族政党,但长期依赖华人选票。2018年和2022年的大选,有超过90%华族选民投票支持民行党或希盟,成功把民行党送入布城。

民行党在希盟旗帜下上阵,竞选沙巴八个州议席,但全军覆没。民行党秘书长陆兆福选后坦承,民行党和希盟正面对严重的信心危机。(萧郡瑜摄)

然而,民行党上台后的表现令部分华族选民感到失望。舆论认为,民行党在沙巴州选全军覆没,是华族选民对它长期累积的失望情绪全面爆发的结果,并将民行党形容为马华2.0。

同为联邦政府成员,民行党却比公正党、巫统及支持希盟的沙巴人民联盟(简称沙盟)输得更惨,核心原因不在于族群,而是民行党更易成为选民宣泄不满的对象。

沙盟成员都是沙巴本土政党,而巫统东渡沙巴多年,在选举中向来由当地领袖代表上阵;至于公正党,在沙巴本就不强,所以民行党一直被视为西马政党在沙巴的代表。

拉曼大学政治与新闻系助理教授刘惟诚指出,当本土化情绪高涨时,外来政党的风险相对提高,而民行党恰恰是最容易被贴上这个标签的政党。“沙巴选民不是特别要针对民行党,而是当不满联邦和不满外来政党两种情绪叠加时,民行党刚好处于最容易中箭的位置。”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马来西亚项目协调员陈惠珍认为,民行党、公正党和巫统在沙巴州选的表现同样糟糕。其中,巫统虽赢得六个议席,但与2018年大选前在沙巴的主导地位相去甚远。

她说,沙巴大部分原属民行党和公正党的城市和华人选区都败给民兴党,原因之一是民兴党与民行党及公正党在意识形态上都是多元种族政党,所以被视为替代选择。而此前支持巫统的选民转向沙盟,是因为沙盟已取代沙巴巫统及国阵曾经的角色——拥有资源且与联邦政府关系密切。

“安华领导的团结政府建立于希盟拥有多数议席,以及巫统、砂拉越政党联盟(简称砂盟)和沙盟愿意支持安华担任首相的基础上。如今这些因素都可能发生变化……在沙巴州选的失败,并非削弱安华政府的原因,而是安华政府软弱的体现。”

全国性政党不能再以 居高临下姿态对待东马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访问学者维拉希尼说,希盟和民行党把城市选民和华族选民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若想要重振旗鼓,就必须改变这种态度,摒弃全国性政党长期以来居高临下对待东马的姿态。

刘惟诚补充说,民行党和希盟要突破困境,须重建改革叙事,选择快速见效、跨种族都能感受到的改革,例如提高公共服务效率。同时,民行党须在地方议题上重新找回主导权,积极参与联邦级别的实际贡献。

“希盟若不能重新获得跨族群的信任,下届大选可能落入蜡烛两头烧的境地,就是马来票和城市选票同时流失。这种情况若发生,安华将处于更脆弱的位置,未来的联邦政府也将更依赖东马力量来维持多数。”

至于民行党会否如马华般遭华族选民舍弃,马国政治观察员许国伟说,民行党确实可能成为马华2.0,但预计未来选民的替代选择会增加,民行党和马华不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民行党的危机不会成为马华重新崛起的契机。

“如果民兴党,甚至是砂盟政党西渡,例如在华社知名度很高的张庆信领导的砂民主进步党在西马上阵,选民未必非得在民行党和马华之间二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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