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11日，西非几内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港口马瑞巴亚（Morebaya）人声鼎沸。
众人顶着炎热大太阳，等待全球最大绿地铁矿西芒杜（Simandou）启动。尽管屏幕故障，仪式延迟，掩盖不了这是全球地缘政治博弈的舞台。
中国副总理刘国中代表中国元首中国元首出席，凸显对“皮尔巴拉杀手”的重视。
一般相信，这个沉睡近30年的项目投产，可改变全球第二大交易商品的贸易格局，挑战澳大利亚皮尔巴拉（Pilbara）矿区的主导地位。
相较中国的高调，美国在西芒杜启动和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中均缺席。
上周，G20峰会首次在非洲举行，美国因与南非翻脸缺席，舆论称剧本改由中国主导，矿产成绝对主题。
会上，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强调，中国将促进关键矿产的互惠合作，优化利益分配，更好维护发展中矿产国的利益。
新加坡总理黄循财则说，美国在全球迈向多极化的当下，依然是最具影响力的力量，但若美国不参与，或选择不参与，不应阻止世界其他国家一起来探索前进的路径。
几回合下来，可看出非洲已占据全球外交和资源竞争的中心位置。
南洋理工大学—新加坡工商联合总会非洲学中心（NTU-SBF Centre for African Studies）主任加安（Amit Jain）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非洲资源丰富，流入的外国直接投资（FDI）集中在采掘业。
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非洲矿产资源占总量的30%。去年，非洲吸引FDI大增75%，至970亿美元，采掘业在绿地项目占超14%。
美国对非洲投资和贸易都萎缩
2023年，美国是非洲第三大FDI存量来源国，中国是第五大、新加坡第八大。
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非研究所（China Africa Research Initiative）研究显示，中国去年贡献FDI近34亿美元，美国为负20亿美元，表明美国公司这一年更多在出售股权。
此外，美非贸易也在萎缩。加安说：“15年前，美非贸易超1200亿美元，如今不到670亿美元，在非洲总贸易占比不超5%。”
反观中非贸易，去年激增至2950亿美元。加安表示，对大部分非洲国家来说，美国是小出口市场，中国是最大贸易伙伴。
中国多年来布局非洲 供应安全是重要考量
这样的布局酝酿多年。瑞典吕勒奥理工大学（Lule?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客座教授埃里克森（Magnus Ericsson）指出，中企对非洲资源控制自2018年起已放缓。
2014年至2023年，不包括中国本土，全球矿业总投资约1万5000亿美元。同期，中国海外投资约1000亿美元，占6%至7%。
埃里克森说：“中企主要驱动力是盈利，如铜价高企，刚果的铜矿质量极佳。” 在非燃料矿产中，铁和铜是黄金外，全球产值占比最高的，分别约29%和14%。
埃里克森指出，供应安全和地缘政治紧张是重要考量。
中企在全球非燃料矿产的掌控约5%，在非洲约7%，加上本土的，在全球约占约19%，低于中国超过50%的全球金属消耗。
中国工业依赖进口铜、铁、镍、锌，广泛用于电力、电池、建筑等领域；进口依赖在31%至83%之间。
埃里克森认为，与西方相比，中企控制权较低，铁铜开采方面，澳洲矿业巨头必和必拓（BHP）的份额4.1%，是最大中国矿企的约十倍。
“考虑到中企实际控制及依赖进口，中国还没控制全球矿产，但在关键原材料方面，控制很强。”
他计算，洛阳钼业（CMOC）、紫金矿业（Zijin）等在刚果和赞比亚等地，掌握非洲约30%铜产和高达50%钴产。钴可生产锂离子电池，广泛用于手机、电动汽车等。
“中国矿企影响力可能继续增加，但增速不像前十年那么快。”
中国“一带一路” 铺垫已开始“收网”
通过非洲矿业，中国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的伏笔，已开始“收网”。
10月，负责整合中国钢厂铁矿采购的中国矿产资源集团，与必和必拓达成协议，从第四季起，所进铁矿现货，三成改人民币结算。
这家全球最大矿企，超半数利润来自铁矿。协议涉及产量约8850万吨，以现价每吨105美元计算，每年约93亿美元。2023年，全球铁矿产值约3016亿美元。
针对澳洲破天荒的让步，欧洲工商管理学院（INSEAD）战略系教授马涓不感意外。
她说：“中国作为全球最大铁矿买家，一直只向几家跨国卖家，如必和必拓、力拓（Rio Tinto）以及巴西淡水河谷（Vale）买，议价空间有限。随着西芒杜带来多元化供应，逐步降低中国对少数矿企的依赖，货币主导权也随之增强。”
马涓提到，中国的议价权，即影响交易条款的能力上升；长远来看，中国追求定价权和计价权，主导商品价格的形成，并决定价格采用何种货币标价。
晨星股票分析师米尔斯（Jon Mills）分析，西芒杜和其他矿场增产，海运铁矿供应至2029年会增长25%。“随着中国钢铁产量见顶和废钢使用增加，铁矿价格预计到2029年降至每吨72美元。
计价方面，加安表示，全球贸易仍以美元为主，但去美元化不再是异想天开。在非洲，人民币使用增加的可能性显著。
他说：“单一货币交易可减少中介和成本，提高贸易效率。” 加安透露，非洲以人民币结算交易，估计超110亿美元。
作为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和美元结算的替代方案，2015年推出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促进了这一趋势，让买卖双方以人民币进行直接银行间支付。
今年，非洲进出口银行（Afrieximbank）和标准银行（Standard Bank）也加入了CIPS。
有趣的是，新加坡交易所也在扮演重要角色，新交所铁矿石合约被公认为关键商品基准，是亚洲第一个全球化的商品。
针对计价货币，发言人说，新交所的美元计价铁矿石合约与大连商品交易所（DCE）的人民币计价合约高度互补，共同提供涵盖整个供应链的端到端风险管理。
新资源航线开通 海事业吹起东风
与此同时，非洲矿产也对海事业带来涟漪。
新交所主板上市的扬子江海事发展有限公司海事基金负责人闫中兵表示，非洲增长机遇显著，尤其在采矿、能源、基建、新兴深海和沿海航线上。
他说：“对铁矿、铝矿和石油等运输需求不断上升，与当地采矿企业、国际大宗商品交易商和基建承包商合作，变得很有前景。”
他说，西芒杜启用将增加西非与东亚的海运，提升对大型散货船，如纽卡斯尔型（Newcastlemax）、好望角型（Capesize）、超大型矿砂船（Very Large Ore Carrier，简称VLOC）的建造和租赁需求。
采用大型散货船 绕道南非好望角
根据标普全球市场财智（S&P Global Market Intelligence）预估，西芒杜年产能可达1.2亿吨，需170艘好望角型船运输。
这类船无法通过衔接亚洲最常用航道——埃及掌控苏伊士运河，须绕道好望角。尽管航线较长，但运量大、单位排放低。埃及也是美国在安全领域的战略合作伙伴。
法国航运数据服务商AXSMarine副总裁莫雷尔（Pierre Morel）预测，大型散货船使用率明年第三季或接近100%，新加坡仍是重要加油港。
然而，相关造船订单仍有限。对此，他说：“就算没西芒杜，中国铁矿都已过剩。”
“关键在于中国是否减产国内铁矿。若减产，西芒杜等供应会替代。若不减，会对铁矿价施压，进而影响小生产商，最终缩减海运量，负面影响船费。”
从海运铁矿到造船的“循环”
以中国为中心的钢铁产业链“循环”已成形。
根据AXSMarine，中国占海运铁矿收货量约74%，日本和韩国分别为6%和4%。铁矿用于建筑、造船和制造业。根据能源咨询顾问伍德麦肯兹（Wood Mackenzie），中国去年占全球钢铁需求49%。
在造船业，根据希腊船舶经纪公司Intermodal，中国占全球订单近65%，而2000年不到10%。同期，韩国份额从约45%降至20%，日本从约33%降至11%。
此前，美国曾以不公平贸易行为对中国海事、物流和造船业进行“301调查”。10月底，美国总统特朗普和中国元首在韩国釜山会面后达成共识，从11月10日起，美国暂停惩罚措施一年。
闫中兵认为，海事业整体吹东风，因全球贸易路线重塑和船队结构调整。为应对气候变化和强制性减排法规，须淘汰旧船、加快打造绿色新船。
脚下踩着的都是黄金 非洲笼罩“资源诅咒”
“走在这片土地上，你脚下踩着的都是‘黄金’。”
本月初，《联合早报》造访几内亚博凯（Boke）铝土矿，当地员工的话让人印象深刻。纵然遍地黄金，当地土路红尘滚滚，人平均月薪只有约280美元。
非洲长期笼罩在“资源诅咒”阴影下、大部分矿产国政治不稳定。譬如，几内亚目前是军政府掌控，一旁几内亚比绍本周四（11月27日）也发生军变。
在大国博弈聚光灯下，非洲的突围前所未有地迫切。
加安直言：“大国争夺非洲资源和政治影响力，加剧了对它的剥削，仿佛重演非洲殖民历史，参与者虽变，但剧情未变。外部势力介入争夺矿产，削弱非洲各地主权。”
据悉，非洲70%出口是矿产，主要以“坑口到港口”模式进行。出口资源多但价值低，进口成品则少而贵，造成巨大贸易逆差，仅保留矿产价值10%到15%。
但加安也认为，非洲成为多元化大型消费市场，整合为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区（AfCFTA），贸易格局可变天。但这须推动工业化、提升人民技能和加强财政管理。
他说：“非洲内部贸易不到15%。协议一旦实施，可增长约33%，也让贸易逆差减半。这对全球经济格局和供应链都会产生重大影响。”
狮城女孩非洲探索新机遇
五年前，新加坡人许恬歌（30岁）未曾想到会在非洲工作。
如今，她在西芒杜赢联盟（Winning Consortium Simandou，简称WCS）负责商务合作，每年三分之一时间在几内亚。
虽经历疟疾、伤寒、肺炎和肠胃炎，但她说，这个机遇让她“走出舒适区，看到非常不同的事物”。当地物资有限，她常带预制班兰蛋糕、叻沙和鸡饭去，想家时拿来解馋。
刚结束非洲访问的新加坡总理黄循财说，非洲蕴含巨大潜力，新加坡须开始加强与非洲的联系。“长远来说，这会为寻求海外发展的新加坡企业和国人，带来更多机会。”
飞往埃塞俄比亚 新加坡旅客大增九成
目前，埃塞俄比亚的亚的斯亚贝巴是唯一有新加坡至非洲之角直航的城市。
今年，新加坡直飞那里的旅客增长87%。
埃塞俄比亚航空区域经理古特玛（Engineer Telila Deressa Gutema）说：“新加坡通过高效的樟宜机场，在亚非互联中发挥关键作用，可与作为非洲门户的埃塞俄比亚互补，提升旅行体验，促进贸易和投资。”
丰益国际：包括法规与文化 非洲最大挑战在于其多样性
除了矿产，非洲也拥有全球65%的可耕地。
两家新加坡农粮跨国企业翱兰集团（Olam Group）和丰益国际（Wilmar）2024年的非洲营收占比分别为12%和约8%。
丰益国际发言人受询时说，非洲最大挑战在于多样性，包括不同法规和文化。
公司在非洲运营据点分布13国 、分销网络覆盖36国；南非、加纳、乌干达主要用英语；科特迪瓦、摩洛哥主要用法语。政府更替、汇率波动，也影响成本和薪资。
她说：“成功在于灵活应对，加强本土管理，并管理好外汇和金融风险。”
随着更多企业进入非洲，包括中企，竞争已加剧。她说：“我们的优势是长期发展。经多年深耕，我们建立强大本土关系团队并持续投资，专注发展以本土品牌为基础的可持续业务。”
企发局在非洲有三据点
对从未踏足非洲的新加坡企业，哪里是最好的落脚点？
新加坡企业发展局非洲据点有三个，分别是南非约翰内斯堡、东非肯尼亚内罗毕、以及西非加纳阿克拉。
企发局南亚、中东与非洲执行司长何致轩介绍说，南非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门户，经济强大，金融和基建发达。肯尼亚作为东非科技中心，在数码技术和物流方面机遇多。西非则有约60家新加坡企业活跃，尤其在制造和城市发展领域。
何致轩说：“我们会帮助公司了解市场和法规，以便评估机会、应对挑战，做出明智决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