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闳 “两个祖国”之间有解乎?

据“美国国际教育研究所”发布的统计,2019-2020学年度,外国学生在美国留学的人数,中国大陆37万2532人,居第一位;印度19万3124,第二;南韩4万9809,第三;台湾2万3724,第七。把台湾和大陆加起来,两岸中国青年同时在美国读书的,将近40万人,不是一个小数字。

大家不妨猜一下,当1847年那个年代,中国在美留学生有多少人?答案是只有一个人。没有错,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容闳。

容闳从落后的满清帝国“偶然”到了美国。当他受了新式教育,深觉中国落后太多,立志要透过西方教育来救中国。他毕生只努力做一件事——送小留学生到美国念书。

1828年岁末,容闳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是孙中山的同乡。因他故乡邻近当时葡萄牙殖民地澳门,而澳门又是西方传教士最早聚集的地方,因而得风气之先。1835年,容闳七岁,就随父亲到了澳门,先后进入德国和英国传教士办的学校,接触到西方教育和思想。

1846年他的美国老师布朗突然宣布要回国,为表示对这所学校的感情,愿意带几名学生去美国读书。容闳第一个站起来表示愿意去,于1847年初坐轮船到了纽约。另外有两名学生也去了,但都有始无终。

容闳起初在麻省的蒙森学校完成大学预科,1850年进入耶鲁大学,1854年以“有史以来第一个毕业于美国第一流大学的中国学生”完成学业,并获得了“相当于中国秀才”的文学士学位,也同时确定了他未来救中国的志向和目标。

推展“留学救国”抱负

容闳在耶鲁大学名人堂的油画肖像。(互联网)

1909年容闳在美国出版了一本英文自传“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1915年首次被翻译成中文出版,书名《西学东渐记》。以后有各种译本,也各有不同的书名,最简略的叫《容闳自传》。

他在“自传”中指出:

整个大学阶段,尤其是最后一年,中国的可悲境况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令人感到心情沉重。当我意志消沉时,往往想反而不如根本不受教育,因为教育已经明显地扩展了我的心灵境界,使我深深感到自身的责任,而茫然无知的人是绝体会不到这一点的。我为了求学,远涉重洋,由于勤奋克己终于达到了渴望已久的目的。我可以自称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那么,就应该自问:“把所学用在什么地方呢?”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即将结束以前,我心里已经计划好了将来所要做的事情。我决定使中国的下一辈人享受与我同样的教育。如此,通过西方教育,中国将得以复兴,变成一个开明、富强的国家。

1854年11月13日,容闳怀着对阔别七年多祖国的无限热忱,踏上了归国的路。

他是这样描写当时的心情的:

对我来说毕生最有意义最热衷的一件大事即将开始。投身于这项事业的第一步是回到祖国。我虽然去国甚久,但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无时无刻不渴望她走向富强。

容闳1854年从耶鲁大学毕业,图为他在耶鲁大学斯特林纪念图书馆(Sterling Memorial Library)里的铜像。(互联网)

坐轮船航行1万3000哩,走了154天,1855年4月16日容闳回到香港,然后返乡探亲。接下来是考察中国国情,准备推展他“留学救国”的抱负。

1855年6月至8月,在他的家乡,容闳看到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两广总督叶名琛因太平天国起义而滥杀百姓冒功,三个月屠杀了7万5000无辜的人民。容闳痛心地说:

这次大屠杀在现代文明的记载中是无与伦比的,即使嗜杀成性的暴君如凯里古拉(Caligula)及尼罗(Nero),甚至法国大革命,也不免为之黯然失色。

容闳回忆当时的感受,说道:

从刑场回家后,我感到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了,神经紧张,夜不能寐。白天所见景象,激起了我的思绪。我当时想,太平天国叛军确实有充足的理由推翻满清王朝。我完全同情他们,并且确实想去参加太平军。可是冷静地思索一番,我还是退回到我留学救国的原有计划。

考察太平天国之乱

容闳先后在广州和上海,于美国外交官伯驾(Peter Parker)和总税务司李泰国(Horatio Nelson Lay)那里任职,待遇丰厚,但是容闳觉得这些工作与达成他的理想没有帮助,所以辞职不干。对朋友的不解和责难,他在“自传”中辩解:

人到世界上来,不单单是为活着而劳碌,我曾为求学而不得不努力工作,因而就觉得应该使所学到的微薄知识发挥其最大作用,造福全民,而不是仅为自身利益着想。

1859年,容闳来到了当时太平天国与清朝军队对峙的地区,并因而“得到一个考察民间实际情况的机会”。经过战争,本来人口极其稠密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变得人烟稀少,双方军队劫掠后,人民所受灾难极深。

容闳说:应该给中国人民一个拯救自身、解决自己问题的机会。

在回上海的途中,容闳根据所见所闻,对太平军的起源、性质及重要性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他认为:叛乱和革命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但都只不过是政权的更迭而已。清王朝的腐败无能和弊政,是促成太平天国起义的主要原因。

容闳指出:这次叛乱的唯一良好后果,就是上帝借助它作为动力,打破了一个伟大民族的死气沉沉的气氛,使我们觉醒,意识到需要有一个新国家。

选拔幼童留学美国

第二批中国留美幼童,平均年龄12岁。(互联网)

1863年2月,容闳的朋友、曾国藩的幕僚张斯佳给容闳来信,让他到安庆去见曾国藩。曾国藩当时权倾一时,容闳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实现其教育计划千载难逢的良机。

9月容闳到了安庆,知道曾国藩计划在中国建立一座西洋机械厂。为了实现自己的教育计划,容闳必须先取得曾国藩的信任,他答应曾国藩到美国采购机器,并于1865年完成任务回国。由于这次任务办得十分出色,容闳不仅成了正五品的候补地方官,并赢得了曾国藩的信任。他又建议曾国藩在兵工厂内附设一所兵工学校,也得到曾国藩的采纳,这使容闳受到极大鼓舞,决定提出他送幼童去美留学的教育计划。

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曾国藩奉调直隶总督,丁日昌等大臣都到了天津处理教案。容闳借机提出其教育计划,经过大家协商,以曾国藩领衔联署的奏折,飞递入京。是年冬,清廷硃批“著照所请”。

接下来,筹设“幼童出洋肄业局”,遴选官员,选拔幼童,设立预备学校。终于,1872年夏,第一批幼童30人横渡太平洋,踏上了留学美国的道路。以后1873、1874、1875年,又有三批留学生也到达了美国,总共120人,平均年龄12岁。容闳被委任为留学生总监和驻美副公使。在历史上,大家也称他为“留学生之父”。

按照计划,这些学生将在美国学习15年,外加两年游历,以验证所学。而他们在国内预备学校学习中西文一年多,合计将近20年的树人计划,不能谓不宏远。继曾国藩主政的李鸿章曾说:求洋人擅长之技,而为中国自强之图。

留美计划被腰斩

可是容闳“留学救国”的理想,李鸿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心愿,却遭遇了挫折。这些孩子到美国后,不能不受美国文化的影响,有的信奉了基督教,有的甚至剪掉了辫子,在有些中国人的眼里都是离经叛道的事,驻美公使陈兰彬更是不满,屡屡上奏朝廷撤回留美学生。正值此时,第四批小留学生来美,中国本想让他们读军校,但为美国拒绝,国内廷臣大哗,陈兰彬更借机奏请撤回小留学生,朝廷批准,除了少数学生自愿留下外,其余全数回国。

这场冲突容闳并不十分意外,他说:因为我这个教育计划的基本原则和宗旨与中国原有的教育理论是相抵触的。同时,中国政府的保守思想极为牢固,一旦招致反对,我的计划轻而易举地就会被毁灭。

容闳还直指陈兰彬这些人说:

他们对一切进步和改革或促使中国前进的任何措施都切齿反对,完全按中国标准来衡量一切事物和人。在新英格兰的影响下,这些学生的行为和态度随着学识和年龄的增长,逐渐有了缓慢但是明显的变化,文化和环境使他们的言谈举止大不同于刚刚踏上新英格兰土地时的样子。像陈兰彬这样的人,他生来只习惯于看到被压抑的青春,不容学生有发挥活力和独立精神的举止。

容闳(前排右)晚年与他悉心培养的外交官学生。(互联网)

尽管容闳费尽周章,1881年全体学生仍被迫返回中国。虽然如此,幼童留美计划还是有若干成效,如后来成名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民国首任国务总理唐绍仪,北洋大学创始人蔡绍基和清华大学校长唐国安等人,都有所作为。

参与孙中山革命事业

由于以往大家把视线过多放在容闳派遣留学生方面的贡献,就常常忽略了他的思想和政治立场。其实,容闳也是一位思想敏锐而成熟的人物。他考察过太平天国,他曾依附曾国藩,并帮助他办洋务,但他并不寄望于大清王朝,而是希望改造中国。1898年,戊戌变法时期,容闳的家里成了维新派人士聚集的地方,容闳因此受到牵连,只得离开北京逃往上海,并在那里继续开展宪政运动。

随着革命形势的高涨,容闳又参与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事业。1900年9月1日,容闳变装易服与孙中山、容星桥等乘“神户丸”赴日。容闳与孙中山一见如故,彻夜长谈,纵论谋求强国富民之道。11月,清廷公开通缉容闳等“要匪”。191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爆发,容闳给孙中山等人写信,声称“中国人民正处于自己主权的最高峰”,呼吁革命党人顺从“民声”,建立自主、独立的民主共和国。1912年,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写信邀请容闳回国参加建设。但是年4月12日,容闳在美国康州哈特福市(Hartford)寓所逝世,享年84岁,次日《哈城日报》和《纽约时报》都刊登消息赞扬容闳为学者、政治家及新中国运动的先驱。虽然容闳娶了美国太太,入了美国国籍,很多美国人仍评价他:“从头到脚,身上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是爱中国的。”

容闳在“自传”序言里有一段话,正可用来作为对他自己一生的评价:推行我的教育计划,是我对中国不可磨灭的热爱,同时也是我认为使中国走向改革和复兴最适宜的办法。

葬美国康州墓园

容闳被葬在康涅狄格州哈特福雪松岭墓园,环境清幽,与名人为邻。(互联网)

容闳被安葬在康州哈特福雪松岭墓园(Cedar Hill Cemetery)。笔者2009年春天曾往参拜。墓园很幽静,容闳家族的墓地在墓园10号区。他的邻居有两位名人,一个是美国著名影星、奥斯卡金奖最佳女主角凯瑟琳·赫本,另一个是美国有名的银行家J.P.摩根。

墓碑前的地上,有一块1972年立的花岗岩碑,简短地介绍了容闳的生平事迹。

碑文由当时中华民国教育部长蒋彦士撰写,纪念1872年容闳首次带领小留学生到达美国100周年。碑文是这样写的:

容闳先生纪念碑

先生字纯甫,清才朗识,淹博多通,为我国学生留学美国之第一人。归国后,力主遣幼童留学国外,当轴者纳其言。一八七二年乃遴选学生三十人,由先生携以赴美,遂开我国派遣留学生之先河。而中美文化交流,亦以此为嚆矢也。

自先生初次携学生赴美,至今适届一百周年。寻声考迹,想高躅于当年;振铎扬芬,播景行于终古。维兹俊哲,实系人思。爰泐碑文,借申虔慕。

中华民国教育部部长蒋彦士敬撰 一九七二年八月

蒋彦士立碑到现在,又50年了。

如今,容闳的“第一祖国”已经强大了,正与他的“第二祖国”厮杀搏斗中。“第一祖国”的强盛,是容闳终身努力的目标,而“第二祖国”使他成为一个文明有用之人。容闳泉下有知,不知怎样自解?

容闳(1828-1912)

本名达萌,号纯甫,学名闳,英文名Yung Wing,中国近代史上首位留学美国的学生,也是首名入读美国耶鲁大学的中国人。1876??年,耶鲁大学授予荣誉法学博士学位,表扬其对中美文化交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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